“对了，去库房把我前些日子抄的佛经取出来送到翊坤宫，听说淑妃娘娘也爱跟着太后礼佛。”
说完她又微微一顿，看向扶书，“只是要委屈你了，我带着病不好上门。”
扶书闻言先是一愣，转而急忙行礼，“苏采女折煞奴婢了，奴婢、奴婢这就去！您放心，奴婢绝不会争一时意气。”
苏采女话里的未尽之意她十分明白，昨儿采女称病，淑妃娘娘撤了采女的绿头牌，可陛下却仍在素玉斋留宿，怎么看都算是落了淑妃娘娘的颜面。
这份罪过不会落在陛下身上，那自然就是苏采女受了，采女却不想得罪淑妃。
替主子传话本就是她分内之事，何来委屈一说，委屈的并不是走这一趟差事，而是怕翊坤宫的人难为她。苏采女能体谅一二，她又怎能不感激。
她斟酌着开口，“主子也不必忧心，奴婢待在宫里也算有些日子，淑妃娘娘并不是爱置气的。昨这儿事，怎么都不能怪到您头上。”
苏酥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个中道理谁不懂呢，可人非草木，若是人人都讲道理而无偏私，这天地早就万世祥和。
易地而处，她若是站在淑妃的位置上，恐怕不能心平气和，只不过她只会把矛头对准大猪蹄子。
可淑妃，于公她是天子妃嫔，依她性子更不可能对陛下不满；于私她与陛下也算血脉相牵，更不会对陛下不满。她心中若是有气归根到底也只能迁怒到她头上来。
她虽不怕得罪别人，可也不想整日树敌，既然无意与人交恶，自是要聊表歉意。
她只要把该做的做完，至于淑妃心中如何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砰！——”
延福宫里，胡充仪怒冲冲地摔了桌上那描金绘花的杯盏。
碎瓷伴着黄褐的茶水飞溅到侍女脚边，滚烫的茶水迅速渗进绣鞋纹理中，变成一块阴沉的、蒸腾热气的污渍。
“好个苏采女，好大的脸面！贱婢出身，不知是多金贵的身子，我这一宫主位竟请不动她？”
“不是说病得起不来身？哼！这是又耍着把戏勾引陛下呢！”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沈云病歪这么久，她也学会了！”
胡充仪一双妙目愤怒得几欲喷火，姣好的面容也染上一股厉色。
她如何不气！先帝爷在时，她祖父可是位至首辅！
哪怕现已致仕，可朝中仍是门生无数。若真论起家世来，这后宫还有谁能越过她去？
当初皇后小产，眼看着人就要不行了，她梦里都快要笑醒。那时……她还想着有一日登上后位呢……
偏偏陛下登基，她却成了潜邸众人中位份最低的！
柳修媛也就罢了，毕竟育有皇子，压她一头尚且说得过去。可薛凝，不过是多读了些酸书罢了，区区一个四品官的女儿，当年还不配给她们胡家提鞋，凭什么得封妃位，还得了赐号“敏”！
更别提那出身陛下母族，进宫便协理六宫的淑妃！如何能一进宫就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还有皇后，怎么偏生又一口气活到现在！
陛下对她、对胡家何其不公啊！
如今从陛下登基至今又是蹉跎三年，她轻抚上自己脸庞，触手仍然柔滑细腻，不见一丝老态。
可她怕，三年不见老，可她还能有多少个三年，日后这三宫六院又会涌入多少新鲜娇嫩的面容？
此时不争，日后连争的资本都没有了。哪怕是现在，这些新人们得宠的得宠，不得宠也纷纷投靠皇后淑妃，眼看着就要踩在她头上。
她等了小半年，那爬床的贱婢自己跳出来实在是正合她意，原本想拿捏这软柿子，可谁知道这苏氏贱婢竟敢对着她拿乔！
她愈想愈气，镶着红翡的尖利护甲在桌面上划出一道白痕。
见她怒不可遏，大宫女吓得心头一抖，刚才脚面淋湿的滚烫茶水已经在十月末的天气里变成阴冷入骨的寒意，透过鞋袜死死贴在肌肤上。她蜷缩起脚趾，强忍着恐惧上前轻声劝慰。
“苏采女一身病气，若是去赴宴恐怕还冲了娘娘您。”
“再说娘娘何必跟她置气，她现下病着，咱们若是跟她计较岂不是落人话柄。昨儿她被撂了牌子还勾搭得陛下去过夜，自有淑妃娘娘惩治她，何愁没人替您出气。”
“再说那还有个旧主云美人呢，咱们只管坐山观虎斗，不、”
话音戛然而止。
她哪知道胡充仪心里已经把阖宫都恨上了，闻言更是愤懑，伸手便甩出一巴掌。
“一个小小的末品采女罢了，在这宫里还不如个蝼蚁，用得着别人替本宫出气！本宫位列九嫔，淑妃惩治得她，难道我惩治不得？”
大宫女被打得痛哼一声，僵冷的脚几乎站不住，身形微晃却不敢动弹分毫。原本白净的脸颊一侧迅速浮起肿胀潮红，她低着头呐呐称是，不敢再多说。
胡充仪仍未解气，气冲冲坐到椅上，见宫女还低头愣着更是心头火起。
“本宫养你是吃白饭的？！地上还不快收拾干净！”
见人蹲下身收拾起来又嫌碍眼，自顾自进了内殿休息。
门外两个小宫女面面相觑，这还是胡充仪从家里带来的亲近人呢，充仪也是想打就打。对着她们这些宫里出身的丫鬟，就更称不上怜惜了？
等人把屋里收拾干净出来，那粉衣服的小宫女悄悄递上一方素帕和一个不显眼的小陶瓷瓶，声音压得极低。
“蝉雪姐姐，快擦擦吧，我刚让芳儿从屋里拿来的药。”
在这宫里当差，没有谁不备着药的。打在脸上若不及时处理，恐怕要有好几日不能见人。
蝉雪抬头对她笑了笑，红肿的双眼弯出一个温柔可亲的弧度，素帕擦过手心，粘上丝丝缕缕的血迹。
“蝉雪！——”
“进来，本宫有事要吩咐。”
两个小丫鬟浑身一抖，低下头去，只看见一截湿透的灰蓝裙角跨过朱红门槛，迅速向殿内走去，抖掉了几片黏湿打卷的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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