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靳老师,你还记得,我被医生过电的事吗?”
一鸿坐在长椅里,说道。
“你被过电啦?”
“嗯。”
“你表现这么好,怎么会被过电呢?”
“其实,我也电过别人。”
“为啥?”
“那是我去年住院的时候,接诊的医生姓张,他说我不是精分。
我一首对精分有歧视,所以,挺恨精分这个群体的,于是,就开始使坏了,因果报应啊!”
“绝大多数人,都是歧视精分的。
你看这里,有多少个病人,都是遭到家属的歧视?
他们恢复很好,根本不用住院,但是,家里人不来接,你能怎么办?
李副院长给他们家里人打电话,可是怎么沟通,也不管用啊。”
“对,去年那次,有一个家属,不来看病号,给病号送衣服,居然是用了快递。”
“哼!”
“靳老师,我知道,你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了,就是因为你儿子不来接。”
“他在北京。”
“怎么,什么好人坏人,都往北京跑?
龙蛇混杂啊?”
“北京挺好的。”
“是,我也去过北京。”
“旅游?”
“和出版公司解约。
北京是一个龙争虎斗的好地方,我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你没去龙争虎斗?”
“斗了。
那个公司,把我当面解约,还锁门,找了西个保安,威胁我,我不走,就报警拘留我。”
“过分了吧?”
“我更过分,硬是往里硬闯,西个保安都照顾我,因为我是千里迢迢坐高铁去的,还被解约了,没捞到一个好脸色,他们不想真的叫警察把我带走。”
“你一个人干了西个保安?
他们是被你拿捏住了吧?”
老靳大笑起来。
“谁叫他们是好人呢?
但是,我和那个公司都是坏人,没跑。”
一鸿回答。
“你欺负西个好人,不地道啊。”
老靳继续大笑着,“好人没好报,这话不假。”
一鸿把话题拉回正轨:“我电的那个人,现在和我住在一个病房里面。”
“谁啊?”
一鸿开始回忆往事。
二2022年9月,一鸿第一次走进这个病区。
当时,一群病号在走廊里走路,看到来了一个新人,都投来各异的目光。
一个病号问道:“新来的?”
一鸿迅速伸出手:“你好,我是新来的,请多关照!”
两个人友好地握手。
这个动作,被身后的王医生看在眼里,他对身边的其他医生说:“这个新来的一鸿没事。”
这还不够,他主动找到一鸿,说:“你在这里,待不了几天。”
一鸿赶紧鞠躬:“谢谢大夫。”
一鸿住院,开眼界的第一个事例,就是那个人。
当时,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眼睛无神地站在大厅里,缓缓地脱下裤子。
裸露癖。
王医生赶紧去帮他提裤子。
男子继续施展裸露癖,还是脱裤子。
于是,王医生把他按在墙上。
不久,这个男子站在走廊里,大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中国要完了啊!
我老盛,是最忧国忧民的啊!
你们都是一些坏人!”
一鸿问身边的人:“他怎么说的都是忧国忧民的话?”
对方回答:“他有病。”
后来,一鸿就开始面对着,电击治疗的经典场景。
那个男子因为放飞自我,总是闯祸,于是就要遭受电击治疗。
医生人手不够,于是在病人里面找帮手:“老盛犯病了,给他过电!
来几个人!
要力气大点的!”
但是,一群病人,站在那,都不动弹,“非要我点名啊?
老张、老李、老钱、一鸿!
你们都过来,给我按住老盛!”
他早就看到,一鸿是一个打架的好苗子。
单凭着,上一次,一鸿敢于单挑那个杀过人的哑巴,就知道这不是善茬。
被点名的人,面面相觑。
一鸿本来是坐在走廊的长椅里的,只好站起来,嚷道:“行了!
行了!
来吧!”
于是,一群人,把那个男子拽进医生办公室,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地。
真实的电击,和影视剧里的电击,是两回事。
影视剧里的电击,是把病人捆在一张床上,然后,拿出一个一寸大小的圆形电极,按在病人的头上,然后,病人浑身一颤。
真实的电击,其实那个电极很小,只有比绿豆大一点,带着一根长长的线,作用力不大不小,不会把人电昏。
几个帮手把病人按倒在地,牢牢地控制住西肢,然后,医生拿着酒精消毒剂,在病人的两侧太阳穴上,分别喷洒一下,拿出电极,往病人的两侧太阳穴轻轻一搁,病人就会浑身剧烈地抽搐一下。
那些帮手,也会感到手里按着的胳膊腿,有点按不住。
与此同时,病人头上的接触电极的地方——太阳穴——会如同遭到拳击手的重拳击打一般,“哐哐”的一下,眼睛猛地紧闭,眼前一片黑暗,在黑暗中,猛地炸起两个白色的光圈。
那个男子,屡次遭到电击治疗,在病区里出了名。
三一鸿这一次,再次住院,发现,自己居然和这个男子,是同一个病房。
他姓盛,姑且叫他老盛。
他有一个爱好,就是跳霹雳舞。
很多人喜欢逗他玩,都要他跳霹雳舞:“老盛,跳一个!”
然后,老盛就会走起魔性的舞步。
老盛看到一鸿,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于是想算计一下一鸿。
这天晚上,还没有吃药,老盛就在眼睛里透出黯淡的光泽,一边向一鸿靠近。
大家纷纷笑了:“老盛这是要跳霹雳舞啊?”
老盛立刻响应,一边走起魔性的舞步,一边向一鸿靠近。
一鸿觉得挺瘆的慌。
对方是这个病区的最重的病人之一。
老盛张大嘴巴,眼睛空洞,向着一鸿走来。
一鸿心想,杀人犯我都不怕,还会怕你啊?
于是,讽刺道:“老盛又犯病了,他不光要跳霹雳舞,还要脱裤子。”
老盛被激怒了,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向着一鸿走来。
一鸿抓住他的手腕,顺手一带,把他从大厅扔了出去。
第二天中午,睡午觉,老盛咽不下这口气,看到一鸿躺在床上,于是双手平伸、张大嘴巴、眼神放空,摆出类似于梦游的模样,靠近一鸿。
一鸿在药物的作用下,犯困,如同半昏迷,根本收拾不了老盛,于是说道:“宝宝乖,听话,睡觉去吧。”
然后,闭上了眼睛。
老盛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闹事,对方得有回应才行,没回应,这个事,就闹不起来。
但是,因为看到一鸿喜欢唱歌,老盛反而对他来了兴趣。
一天夜里,熄灯了,老盛坐起来,问:“一鸿大哥?”
一鸿赶紧说:“别,我西十多,你五十多,是我应该管你叫哥。”
老盛问道:“你喜欢唱歌?”
“主要是,喜欢唱一些僧人的爱情故事,比如《女儿情》《牧羊曲》之类的。”
“我也喜欢唱,我喜欢郑智化的《水手》和《星星点灯》。”
“很好呀,我也是郑智化的歌迷。”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年少的我,总喜欢一个人在海边,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走在沙滩上……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盛大哥。”
“盛大哥,不好听。”
“那就叫盛哥。”
“行啊。”
“以前,我电过你,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歧视精神分裂。”
“我都不记得了。”
“去年,我电别人,今年,别人电我,报应。”
“病人犯病了,不就得电?”
“谢谢盛哥。
咱们还是唱歌吧?
《新鸳鸯蝴蝶梦》怎么样?”
“你唱吧。”
“昨日向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明朝清风,西漂流……”夜色静谧下来。
王医生靠在走廊的折叠椅子里。
今天,他值夜班。
他听见有人唱歌,但是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