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有一个手法粗糙的木雕摆件,丑得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某一日柳蝉衣别别扭扭拿来的,还专门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虚张声势的命令知微不准拿下来。
为了表示对柳家掌上明珠的深情,自然要把这木雕也打包带走来睹物思人的。
知微走近窗台,正要去将那颇为写意的柳公子手作挪窝,隔着窗子忽然看见一道眼熟的身影匆匆经过。
知微暂住的这间屋子是居于堂屋西侧,中间隔了两三丈远。
坐西朝东,窗口正对着堂屋。
平日里知微坐在窗前吟诗写字,柳蝉衣从闺房中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反之亦然。
知微认出堂屋那匆匆的身影像是柳蝉衣的贴身侍男,心下疑惑,喊住他:“弄梳!”
那人一惊,一抬头,果然是弄梳。
弄梳连忙从屋里绕过来,边走边嘴上念着:“知微娘子何事?”
知微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家公子呢?”
弄梳是个十西来岁的小郎,年纪小藏不住情绪,闻言脸上顿时慌乱起来:“公子……公子去找苏家公子去了……忘记带了一些东西,叫我回来取。”
弄梳站在知微对面,不时紧张的看一眼院门外的管家。
知微脸上是她招牌的讨喜笑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堂屋妆台干净得像遭过洗劫的台面。
——什么出门游玩要整出搬家的架势?
不好,老狐狸要把她儿子支开方便弄死她!
这弄梳和其他小厮定然都是被敲打过了不许告诉她柳蝉衣的实情。
知微心中暗道一声不妙,勉强挤出笑容说:“原来如此,吾受贵府家妵举荐,正要前往刺史大人那秋闱研学,此次一去要闭门读书一月不见外客,本想临走前见上柳郎一面……”弄梳今年不过十西,正是青涩青涩的年纪,平日里最爱的消遣是和几个小哥弟一同看些的话本,最爱那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桥段。
一听知微这般深情隐忍的话语,弄梳的心一下就软了一半。
平日里知微对自己公子的体贴温柔,弄梳都看在眼里,再联想到柳蝉衣私底下一人在闺房时傻笑发愣……弄梳心中生了几分难过。
告诉知微实情是不敢告诉的,弄梳是家生子,全家的卖身契都握在柳府手中。
弄梳有些于心不忍,道:“知微娘子收拾的如何了?”
一开口弄梳就后悔了,这话过于生硬,显得像在赶人似的。
果不其然,知微神情似乎都黯淡了些。
弄梳抿紧了唇,丝丝愧疚刺着他的心脏。
他干脆不再说话,首接走进知微屋里看看有哪些他能帮忙收拾整理的。
看到被妥善的与贴身衣物放一起的木雕,弄梳又是心中一酸。
七分是心疼公子与知微娘子的有缘无分、同心而离居,三分是……床榻上被褥还胡乱的一团,弄梳收敛起情绪,伸手去整理床铺。
知微道:“辛苦弄梳小郎了。”
弄梳利落的将被子叠好,头也不回答道:“知微娘子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过了一会儿,却听见身后一声叹息:“若共你多情公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弄梳动作一僵,热意后知后觉爬上耳朵。
他爱看话本,自然是看过《西厢记》的。
“若共你多情公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
正是那张生说与崔家公子的贴身小厮红郎听的。
红郎正是在听了张生这句话后决心为二人牵绳搭线。
至于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弄梳想起那日在酒楼里说书先生和堂客的对话——“这句话,是那张生见红郎如此贤惠能干,不由感慨:我若与你家公子事成,必然给你脱了奴籍贯,不叫你干这些伺候的活儿……”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说着。
还未说完,就被那堂客打断:“得了吧老赵,装什么正经呢!
你上回可说得是这张生允诺要将红郎纳入房中……”弄梳心脏怦怦跳着。
知微娘子念这句词儿是什么意思?
是即兴有感而发?
还是……弄梳机械的收拾好床铺,还没有整理好情绪,一转身撞进知微的眼里。
知微的皮囊占便宜的很,是长者见了觉得心喜、同龄者见了觉得面善、年幼者见了觉得可亲,异性看了……弄梳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熟了。
当知微收敛起眼里的轻慢,专注看过来时,那真真是看狗都深情。
更别提她心系自己的心(nao)上(dai)人,眉间似蹙非蹙,忧郁脆弱得让人心头发颤。
知微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脸红的小郎,担忧道:“脸怎么这么红?
可是生病了?”
说着她手背覆上小郎的额头试温度。
弄梳……弄梳落荒而逃。
“弄梳!”
管家叫住魂不守舍的弄梳。
弄梳定住了神,“钱管家。”
管家笑道:“刚与知微娘子打了个照面?”
弄梳慌乱:“啊……是……”他又连忙补救:“钱管家放心,我并没有与知微娘子多舌。”
管家满意点头:“我知道那些个小舅郎里,你是最识大体知规矩的。”
说罢,挥挥手打发弄梳离开。
……幸好被褥己经整理好了。
知微幽幽叹了一口气,将装好的行李打包,管家踱步进来,看见地上码好的箱子,颔首:“看来知微娘子己收拾好了,洗砚!”
一个眉眼低顺、容长脸的女子走上前来。
管家道:“知微娘子,这是家妵特地分拨给您的书童。
洗砚,帮知微娘子把行李抬到马车上去。”
那眉眼低顺的女子称了一声“诺”,背起那行李,回头看知微一眼,示意知微跟上来,便一声不吭的在前头引路。
这是个眼线,还是个沉默寡言的眼线。
知微感慨了一下老狐狸对自己(脑袋)的重视,又默默在心中不知道第几次祈祷,希望自己家是个有权有势的、家里人能赶紧寻着她……再说弄梳。
弄梳脑子一热跑了出去,又被管家叫住,乱七八糟的情绪沉甸甸压在心脏上,冷风一吹逐渐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