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酽立在门口,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虽然才十九岁,但帝王之威仪并不减半分。
“你就是这么侍候主子的?”黑眸扫向不住叩头的大长秋,声音极其低沉又极其清晰冷冽。
严酽感到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心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严酽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严酽好一会,突然扑了过去,抱住严酽大腿:“阿舅救我!”
“禀,禀告圣,圣上。”严酽咽了口口水:“是,是太后娘娘让,让奴才盯着皇后娘娘,一些规矩——”
严酽一脚踹在了严酽的心窝上,竟将他踹飞出去几丈远。
严酽哇地喷出一口血来。
严酽看也没看一眼:“拖下去,仗责五十。”
“圣上饶命啊,圣上饶命啊——”哀嚎声不断传来,早有侍从将血迹和人都处理干净。
严酽看了近卫林霁一眼。林霁会意,将方才跟着进来的那些全福人以及侍女琥珀,都带离了去。
严酽看着眼前眼泪鼻涕满脸的小严酽,又看了那滚落在旁的凤冠,冷厉的目光,慢慢露出一丝怜惜。
他早已经到了门口,听到殿内的对话,他不知道严酽竟然是如此被那大长秋糟践。想来,几日前听到的小严酽掌掴姜念瑶的那些事儿,或是谣传。
他虽然反对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但小严酽是他的亲侄女,便是他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却也容不得别人如此欺侮她。
一边抹着鼻涕一边擦着泪,眼角余光看到严酽的细微表情。严酽心里慢慢吁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
上一世洞房花烛夜,她按照严酽的指示,饿着肚子守着规矩等到严酽进来。严酽却始终未揭团扇。她只好自己走到严酽跟前,唤了一声“夫君”。严酽的脸立马黑了,冷声道:“叫舅舅!”
这一世,她学乖了。
严酽对她这个乳臭未干的“亲侄女”自是没有男女之情,本亦极厌恶契太后这乱了伦常的乱点鸳鸯谱。所以,这一次她甫一开口便唤“阿舅”,让他知道自己没有非分之想。又可重新唤起幼儿时那点舅侄情。
虽然,她不是他的亲侄女,但他,并不知道啊。严酽此人虽然一生宠爱姜婕妤,但也从来没有因她做过伤害姜婕妤的事就取了她的性命。只因他虽是杀伐果断的帝王,却也顾念几分亲情。
上一世,严酽比严酽预想的提早半个时辰到。所以方才,她算准了时间,在那时反抗严酽,激起严酽的虐待心理,将这个祸害除去。又让严酽知道,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受控制的小女娃罢了。
严酽将地上的凤冠拾起,将小严酽抱回床沿坐下,自己也坐下后,才缓缓开口:“阿嫣,你可知如何为人妻子?”
严酽一滞,愣怔地看着年轻帝王那低敛着也难掩涟涟波光的凤目:这是什么问题?上一世,严酽可没问她这个问题。
严酽摇了摇头:“阿嫣不知,阿嫣只想做阿嫣,不想为人妻子。”
严酽:“那你可知如何为皇后?”
严酽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做皇后的话,要母仪天下,将天下子民视为己出。因此,皇后娘娘必然要人美心善,温柔得体。”
严酽眉心微蹙,默然不语。
严酽见他沉思,便又小声啜泣起来。
“怎了?”
严酽不浓不淡的剑眉微挑,声音仿若春风吹拂绿波般温柔。
严酽鼻尖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那模样让见者心都要揪起来。
她抽抽噎噎地说:“阿嫣虽然怕大长秋,可眼下,没人教导阿嫣了。”
严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三日前,在长乐宫,你掌掴了姜美人?”
严酽骤然抬头,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是大长秋打的,不是阿嫣。阿嫣不敢,阿嫣喜欢姜姐姐。”
严酽吸了吸鼻子:“阿嫣怕大长秋。他要罚站,要打阿嫣手心的。”
严酽眉峰一皱:“该死的奴才。”
“阿嫣方才说喜欢姜美人?”
严酽点头如捣蒜,小小的脑袋顶着硕大的黄金双凤步摇本已是吃力,一点头,便点得那步摇都要抖落下来了。模样很是好笑。
“阿嫣曾在府中见姜姐姐绿腰舞,甚美。阿娘曾让姜姐姐教习阿嫣,只是阿嫣愚笨,学不会。”
严酽看着严酽,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姜姐姐是阿嫣见过的最美最善的阿姐,阿嫣喜欢她。”
严酽闻言莞尔,抬手拂去小严酽的泪珠:“册后大典后,让高内侍给你挑几个满意的。你想让谁当大长秋就谁。册后大殿的礼仪规制,朕让宗伯谢正亭来教导你便可。”
册后大典,她受了凤印,才算是真正的中宫之主,才有册命大长秋的权力。
严酽点点头,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
严酽心情亦是大好,抬眸一扫,眼光定在桌间。那是个小滚灯。滚灯中间小灯芯的火已经灭了。
“那是九年前在河间制的那一盏?”
“那是阿嫣最喜欢的玩具了。平日里阿父阿娘忙,没人陪阿嫣玩,阿嫣就玩这滚灯。”
严酽将那滚灯拿了过来,惋惜道:“这是阿舅送与阿嫣的,不知怎地,现在火点起来便总灭。”
严酽当年与先皇谢孙在河间避难,淮阴公主带人营救,小严酽也过来了。他正无聊,见那襁褓中小女婴已经长成那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心下欢喜,便日日与那才两岁的小侄女做滚灯玩。
阿嫣无论怎样教,都不会,临走前他便给她做了一盏。没想到她保存至今。
严酽拿过来一瞧:“是位置不对,若位置不中正,烛台便易倾覆。火自然也灭了。”
说完,若有所思。
严酽闻言,也做沉思状,隔了好一会,才又道:“阿舅这话,好生熟悉。”
“哦?谁说过这话?”
“好像是,太后和阿娘说过,若阿嫣位不中正,便有覆灭之灾。”
严酽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透出一种孩子气的惊恐。
严酽见状,心下更为怜惜动容,他伸手将小严酽抱过来:“阿嫣莫怕,我们虽无夫妻之实,但阿舅会让你好好当皇后,不会让人欺负你。”
严酽一脸严肃:“阿嫣晓得,在别人面前,夫君是夫君,在别人后面,夫君是舅舅!”
严酽忍不住噗嗤一笑,刮了一下小严酽的鼻尖:“小鬼头,你这么说,没有错。”
上一世,她对严酽出言无状,又屡次针对姜念瑶,严酽对她好感尽失。虽保她命,却夺了她权。而那姜念瑶位分一晋再晋,后宫专宠,诞育皇子,赐协理后宫之权,风头无两。以至于属国封国之臣来朝,竟以皇后之仪仗对姜念瑶,对她这个中宫之主,视若无睹。此后,后宫之人便更是糟践到她面上来了。她处境越艰,又有那势利小人严酽唆使干了好几宗蠢事,直至全无利用价值。
这一世,她务必紧紧抱着严酽这“舅舅”的大腿。
“今夜,我们便各自入睡。明日,也好叫谢正亭那老匹夫没有话说。”
严酽听闻,知道严酽是真有心让她坐稳这中宫之位。帝后缔婚,是宗族中盛事,宗规族理更是多不胜数。
上一世,她撒泼打滚硬要严酽与她同睡,便是因那严酽吓唬她说若无同眠,明日大宗正便要带人过来惩处她,未尽宗妇之责。那时严酽也动了心思,不过——
“圣上,有急事禀报。”门口传来高内侍的声音。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