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李无相赵喜的武侠仙侠小说《画皮帝王 番外》,由网络作家“李无相”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院门吱呀一响,赵奇走了出来,看见两人眉头微微一皱,向李无相招手:“来,跟我走。”又向稍远处扬声:“人在里面,好好给我抬过去——此人从前是个落草的贼寇,手上人命极多,看好他。”李无相向树后一瞧,见到是镇主陈辛带着十几个镇兵随后赶来了。之前见这些镇兵的时候都穿布衣,此时倒是武装了起来。有的带着护膊、有的穿皮胸甲、有的顶着皮盔,虽然看着五花八门,但到底和寻常百姓有区别了。而陈辛挎着一口刀,用布带将袖口束住了。不过他个子不高,身形也有些佝偻,此时作武士打扮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赵奇瞧见他,微微一愣,脸上露出讥讽之情,低声说了句:“哼,沐猴而冠。”又向离他三四步远的李无相厉声一喝“快点!”,就大步向陈家的方向走去。李无相赶紧跟上。刚才在屋子里的...
《画皮帝王 番外》精彩片段
院门吱呀一响,赵奇走了出来,看见两人眉头微微一皱,向李无相招手:“来,跟我走。”
又向稍远处扬声:“人在里面,好好给我抬过去——此人从前是个落草的贼寇,手上人命极多,看好他。”
李无相向树后一瞧,见到是镇主陈辛带着十几个镇兵随后赶来了。之前见这些镇兵的时候都穿布衣,此时倒是武装了起来。有的带着护膊、有的穿皮胸甲、有的顶着皮盔,虽然看着五花八门,但到底和寻常百姓有区别了。
而陈辛挎着一口刀,用布带将袖口束住了。不过他个子不高,身形也有些佝偻,此时作武士打扮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赵奇瞧见他,微微一愣,脸上露出讥讽之情,低声说了句:“哼,沐猴而冠。”
又向离他三四步远的李无相厉声一喝“快点!”,就大步向陈家的方向走去。
李无相赶紧跟上。刚才在屋子里的时候赵奇看起来心情极好,可现在似乎又变得极坏,怎么了?
等赵奇皱眉沉默着从陈辛身边走过六七步之后,李无相就明白了。
“那个曾剑秋,真是死有余辜,冥顽不灵!他一路追我来这里,结果又引来不少人,他的伤就是被那些人弄出来的。”赵奇边走边说,“为师是来找你师祖的,本来要在这里起阵请神来问,还该多再等上几天,但现在看来是等不得了,要是追他的那些人来到这里,就很麻烦。”
“师父……这么说那些人是他的仇家?”
赵奇白了他一眼:“你真是……算了,之前我没告诉你——你知道对咱们修行人来说什么是最要紧的吗?走快点!”
“……灵丹妙药?钱财宝物?我家从前供奉——”
“哼,那些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赵奇深吸一口气,“是寿元,青春寿元!我为什么收你做弟子?因为你年纪还小!年纪还小时从胎里带出来的先天一炁还未流失太多,补得容易,筑基也容易。等人年纪大了,别说补漏就连保住都很难,那更别谈什么筑基了,懂吗?”
“师父说得对。”
“筑基是一道坎,迈过了就能保二十来年的青春。一个人青春时候生机旺盛,是最适合修行的。等你又到了炼气则可以……算了算了,听懂了没有?我辈修行就要趁着还有青春寿元的时候勤使功夫!要是青春寿元用尽,修行就变得千难万难,可以说就是走到头等死了!”
赵奇边说边叹气,走到镇中时,有些镇民已出了门,他就瞪起眼睛东瞧西瞧地看着,好像在防备他们之中会有什么人害他。遇着有人跟他诚惶诚恐地打招呼,则不耐烦地摆手驱走。
“我为什么告诉你往后别跟人起冲突,就是因为这个寿元!一个修行人苦苦练功服用天材地宝没日没夜地打坐吐纳,都是为了在寿元耗尽之前多在体内养些精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别扯上麻烦……你懂了没有?”
李无相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评价没错,他真的像是个孩子。高兴时踌躇满志,看着也算是优雅从容,可一遇到什么麻烦事立即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变得慌慌张张、方寸大失……挺有意思的。
“咱们然山派的祭祀科仪可以请神的,我不是跟你说能叫老弱去死叫青壮快些长大吗?还有一样好处,就是起咒请神的人也会略得些香火愿力、略得些阳寿!多是不算多,但别人连弄到这一点的法子都没有的,你想一个人青春尽了只能等死了,他会不会想要弄到这法子,觉得好歹还有一点点的希望?你知道咱们然山的这个祭祀科仪有多宝贝了吗?”
难怪外邪叫自己要弄到这种祭祀科仪……之前错怪它了?要求得到符术、得到祭祀科仪,都是为了帮自己修行?
这倒是更叫人难放心了。
李无相点点头:“我懂了……师父你是说,曾剑秋把师父你会使阵这事跟他们说了……所以即便他们是曾剑秋的仇敌,却也会打师父你的主意。”
“唉你可算明白了。所以这事等不得了,我今天就得起阵请神,要是能问出来你祖师的行踪,你就跟我赶紧走!”赵奇又把拂尘狠狠甩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冷笑,“嘿,他也是自做自受!为师其实已经布置了一段日子,可就差两样东西,一样是虎骨,另一样是人器!”
“我之前本打算拿……嗯本打算再拿拿主意,因为那人器必须要命格贵的才容易请得下来,可这镇上一时间找不到贵格,余下的东西就不能马虎。不过这曾剑秋自作自受自己送上门来,倒是正成全我了,他是个刚刚筑基的修行人,用他来做人器,余下的东西倒可以凑合凑合了,你说对不对?”
对不对?李无相稍稍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赵奇是真叫曾剑秋编的瞎话吓慌了,心里全然没底,已经开始从别人身上寻找慰藉了。他说曾剑秋冥顽不灵,哈,冥顽是有可能的,但后面的却该是机灵狡猾才对。
他就立即点头:“师父说得对!”
“你就知道‘说得对’!算了算了,你听着。”赵奇略一犹豫,又好好看了李无相几眼,“等一会我开坛的时候,你要在一边为我护法。倒不是要你做些什么难事……只是我这回起阵并没跟陈辛讲清楚,一会我会跟他们略说几句,但只怕他乱想。要是他乱想了,要来找麻烦,万不得已时你要跟他讲明白其中利害,要他约束好镇里的人不要乱走!”
“是,我明白了。”
此时两人已经急急走到陈家宅院,赵奇进门之后就直奔陈家正堂,见着刘姣劈头就问:“你家有虎骨酒是不是?”
刘姣一愣:“啊……是——”
“把里面的虎骨取出来。左右寻不到新鲜虎骨,这事情不能再拖了。”赵奇在屋子里急走几步,“昨夜不是有人家闹鬼了吗?”
“仙师你说那是陈三咬他——”
“嗯嗯,差不多,他不知道在哪里学的邪法招鬼。但是个寻常人学了个邪法就召得来吗?不是!是因为前些日子李家湾大水死得人太多,到了金水地界尸身又被捞上来搜刮钱财,那怨气不散都聚在镇子里了!这事情等不得了,你把家里香烛案子之类的都给我找出来,我今天就开坛给你们镇上祛祛这邪气!”
李无相慢慢吐出一口气,感到周围完全安静下来。
他先放空了一小会儿自己的脑袋,然后听着薛宝瓶的呼吸声。像他之前想的那样,这姑娘心里真的病得不轻。任何一个人在经历了今晚这些事之后,大概都不可能像她一样睡得这么安稳,但李无相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她。
这种理解源于他的记忆……他记不起自己是谁,可记得起从前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某些经历。他见过许多极度忧愁悲伤愤怒恐惧的人,甚至自己就是其中的资深一员。在与他们分别的时候,他会倾听、安慰,确保他们没有什么遗憾,或至少不会特别遗憾,因此,他学会了怎么去看一个人的心。
所以他知道,像薛宝瓶这样的小姑娘,长期生活在压抑窘迫的境况当中,所感受到的全是隐含的敌意,同时展望自己的未来,无论是个人的努力还是周围的环境,都无法带给她任何一点希望,那只要在她的世界里出现了一丁点儿的善意与改变,她就会孤注一掷地去信任,并不叫自己去考虑这种信任可能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在她看来,她已经是完全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吧。
而自己现在需要考虑的东西就很多。
首先,这个世界似乎跟他想象的略有不同。被赵傀困住的时候,他接触到的是“外邪”、“末世”、“修行”、“炼丹”这样的概念,所瞧见的是一个被法术操控的纸人、自己身体里这张神异无比的网、想要夺舍的魂魄,甚至他自己都只用了月余就踏入修行的门槛了。于是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仙人精怪或许无处不在,稍不留神就可能瞧见飞剑如虹、陨火如雨。
可现在,依着薛宝瓶的说法,炼气士们似乎并没有在人前展现出太多强大手段,甚至曾经让这个小镇死去绝大多数居民的那场灾难,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两拨人在用寻常刀剑争斗……这似乎意味着这个世界的超越凡俗的力量似乎并不是什么大路货。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的处境变得危险一点了。
他曾以为赵傀这个“快要结丹”的炼气士只是什么不入流的修士,可现在,从他所展现出的种种神异手段来看……赵傀搞不好是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必然与其他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可能有不少听命部属。而从薛宝瓶口中得到的另一个消息是,金水镇已很久没有来过修士了,但就在几天之前,镇上来了位叫赵奇的炼气士。
“几天之前”、“姓赵”……李无相很难叫自己相信这是巧合。
比较明智的做法应该是立即离开此地,但这就牵扯到了第二桩麻烦事——自己目前的状况。
在前世时他听说过一些道家养生、修行之类的事,弄不清真假。但知道有一种说法——修行这种事,自己一个人来是相当危险的,得有老师指点传授才行。被困住时,暗中指点自己的应该就是赵傀,而那些“行军丹”可能就是辅助修行的药材,因而自己才一帆风顺。
而现在他只能依靠自己的本能了,然后他发现本能这东西不怎么靠谱。
他先是依着本能浑浑噩噩地吸光了王文的精气血肉,然后将自己撑成了一张飘忽不定的人皮,刚才为了尽快解决麻烦,又吸光了王武与王鹏,现在他有人形了,变得稍微有点力气了,可问题是,似乎弄得“太撑了”。
在炉灶里的时候他已经修行到了“发真种”的境界,觉得体内的气息通畅精纯,但现在他却觉得体内又变得拥堵淤塞,仿佛杂草丛生,试了几次吐纳调息,却感觉气脉变得如同刚刚修行时一样,就好像一切都要从头来过了。
或许是三个凡人体内除去精血之外还有更多在修行途中本该被摒弃排除的东西,却叫自己都吞了,或许是“广蝉子”这部道书离开赵傀的暗中指点、辅助药物就没法儿再修了,又或者是金水镇的灵气稀薄之类的原因,可无论哪一种,李无相都决定不再轻易改变自己目前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得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高血脂或者高尿酸之类的患者,一切都得小心翼翼地适量,直到搞清楚自己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又该怎么办。
所以他得待在这儿。先确认赵奇会不会真的是赵傀的什么弟子门人,如果是,他就得想法儿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信息,即便不是,也能获得相当多的有关修行的常识,尤其是关于“外邪”。自己身处暗处,这世界的炼气士又并非那种移山倒海之辈,这值得冒险一搏,甚至还会挺有趣。
但是小姑娘的心病叫她的性情有点儿邪性,李无相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心里压抑着的一团火。他没妄想能叫她变成一个俏皮快活、无忧无虑的少女,但知道该把这团火引向何处,好不叫她灼伤自己。毕竟在断续的记忆中,前世的自己似乎跟她也相差无几。
还有赵喜……跌落到火海当中之前那一瞬,听到的是她的鬼魂的叹息吗?是她推了自己一把吗?是的话……赵傀已经死了,不知道算不算帮她报了仇。
这么想了一会儿,他开始尝试入定以叫自己放松下来。可发现现在要做到这一点很难了,他便尝试前世的另一种法子——无论有多少痛苦和烦恼,身处怎么样的危险境况当中,只叫思绪信马由缰,自然想到一件最放松舒适的事物,抓住它,然后就能平静下来了。
他呼吸着,感觉到体内那些触须柔和地摆动着,逐渐归于同一节律。
然后他听着小姑娘悠长轻微的呼吸声,感受着屋子里的气流,略微潮湿的夯土地面,怯生生的重新叫起来的蛐蛐,院外金水河潺潺的流水,雨滴从屋檐淅沥滴落,身体就慢慢瘪了下来,变成一副柔软的人皮,耷拉在房梁上。
天光放亮,李无相为薛宝瓶做的第一锅干粮就差不多好了。是先将蚕豆、黄豆、黑豆、小米之类的豆谷物煮到熟透,再碾成碎末,然后锅中下油,放一瓣八角、一把细盐、少许白糖,再将这些用小火慢慢炒干。这么一来能放上个四五天坏不掉,在山上吃起来时也方便。
边做饭时,李无相边复盘自己夜里想好的行动计划。
首先是陈辛。对薛宝瓶说的那些全是托辞,只是为了让她能尽快安心离开,不至于制掣自己的手脚。
陈辛是个老谋深算的聪明人,之前和他闲聊时,也透露出对赵奇的忌惮。自己要对他说出实情,他信的会是自己的。问题是,他是本地一方霸主,性情绝不像看起来那么软弱,必然有强烈的、他自己的想法。
而自己在做事时最忌讳这样的合作伙伴,尤其还有家室。依照他的经验,有时候二加一会小于三甚至等于零,因此不到危急关头,陈辛不可用。
昨晚的那个机会也实在可惜。现在李无相可以确定,自己极有可能是赵奇这次祭祀科仪当中的关键一环,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急着收徒、为什么急着给自己喂药。
但在昨晚去见他的时候,他对自己的态度相当好,甚至带自己去捉鬼。这意味着他有可能真起了将自己收为弟子的心思,这才叫自己有机会看到那张符,从而窥见事情的部分真相。如果当时能表现得更加善良一些,陈三咬或许还会被杀死,但会是赵奇自己动手。而现在,或许自己已经作为他真正的传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要是能再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好了,他有好几种方式可以叫赵奇相信自己绝不是会欺师灭祖的人。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或许只能用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办法——制伏赵奇,逼问出想要的东西。这相当冒险,从行业角度来说,赵奇相当于从前的自己,现在的自己相当于一个壮汉。壮汉的体能可能还稍占优势,但从前的自己有太多技巧和工具来击败他了。
机会应该只有一次,要出其不意,不给他使用任何看不见摸不着的神异术法的机会。
但赵奇的技击技巧应该也十分高明,不到万不得以不能杀死他。
一是这样一来就无法满足外邪的需求了。那东西尚未完全对自己露出什么狰狞面目,可既然被称作“外邪”,就肯定有缘由。在这一点上,他绝不怀疑这世上的修行人们世代传下来的经验教训。
二来,在灶里被困时,似乎在紧要关头是赵喜的鬼魂帮了自己一下。这意味着在这世上死亡不是终结,对赵奇这样的修行人而言就更不好说了。
他就这样细细思量,反复斟酌每一个步骤,觉得似乎回到了前世做项目的时候。
等天边朝阳初升,他觉得自己把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时候,听到了拍门声。
李无相稍稍一愣,屏息走到门前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外面的是个穿白色短衣的壮汉,配着刀、背着包袱,衣裳边角磨损,也脏得快成黄色了,脚上满是泥水,嘴唇干裂、皮肤粗砺,一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打扮。
壮汉又在门上拍了拍:“有人吗?讨碗水喝!”
李无相之前还想叫薛宝瓶把薛家店重开起来,好在离开自己后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只是现在是汛期,过往的行路人就更少了,今天这位算是这些天遇着的第一个外乡人,该是看到了“薛家店”的店牌了。
他今天没心思做生意,可瞧见这男人的装扮则改了心思。
这人看起来应该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等薛宝瓶补觉的时候倒正好问点儿别的事。
他就应了一声“来了”,将一扇门板卸下,稍愣之后笑起来:“真难得,好些日子没见外人了。”
壮汉也一笑,微微一抱拳:“讨碗水喝——你这是家食铺吧?”
李无相将门板搁在一旁,把身子让开,指指屋里的板凳:“是,但现在没什么人手。你要自己带了吃的,也可以给你弄点热汤热水。进来坐吧。”
壮汉向门内一扫,只见屋子里灶分大小两口,墙壁熏黑,摞着洗干净的碗筷,几张板凳、几副木撑,就知道从前该真是做食铺生意的。他迈步进门在板凳上坐下,舒服得长出一口气,又从背后解下包袱放在地上,取出四张干饼递给李无相:“弄点汤饼吧,吃点热的。”
又从怀里摸了一把铜钱:“这要多少?”
李无相接了饼但没接钱:“都是顺手的事,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
壮汉点点头把钱收了,接过李无相递来的水一饮而尽又抹了把胡子,端着碗看他弄吃的。
——先将四张干饼浸了下水,叫表面湿润了,又操刀切成一指宽的条。壮汉看他使刀时相当手法娴熟,在心里暗想,既然从前是邻镇的公子,这手法就不是做厨子练的,而果然是练过刀法剑法。
——又往灶里重新添了柴,拿吹火筒吹得旺了,锅里剩余的一点油脂就微微冒了烟。此时将切好的饼条都下了进去,嗤啦一声腾起烟气,又飞快洒入一搓细盐,拿锅铲开始翻炒。
翻炒十几下,再沿着锅边稍添些水,又从一旁的瓷碗里挖了点剩下的油渣加进去。这下子立即香气扑鼻,那之前浸了水的饼条也被炒得表面微微酥黄,随着锅铲翻动嚓嚓直响。这时候壮汉就顾不得去观察这位“李继业”了,而瞪起眼看着锅里,心想这小子竟然真会整治饭食!是跟这家那小姑娘学的吗?有这悟性,学做厨子真是可惜了,怪不得赵奇要挑他做弟子。
只不过看他满头的白发和如今待人接物的态度,只怕是全家死光之后心性大变了。要是因此失去了心中的意气,那往后即便技艺再精,也很难有什么成就了。
饼热透之后,李无相就盛起了搁在灶台上,又往锅中添入一瓢水等着烧开,这时开口闲聊:“大哥怎么称呼啊?”
“姓曾,曾剑秋。你这手艺着实不赖。”
李无相笑笑:“半路出家的。曾大哥是要往哪儿去?”
“啊,风里来雨里去,到处混口饭吃。”曾剑秋拍拍腰间的刀,“你别多想,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而是看家护院的,只是没找到好主顾——你们镇上有我能做活的地方吗?”
李无相心中铮然一响。镇上要人看家护院的自然就是大户、镇主家了。这人是碰了巧,还是……
他神色一黯:“啊,这个我也……不很清楚。”
隔了会儿又说:“不过应该是没有的,这里的镇主家里有镇兵看家护院。曾大哥往清江城去看看吧,那里大户人家多一点。”
曾剑秋点点头:“好好,多谢指点。”
水烧开了,李无相就将为薛宝瓶炒的那些舀了点搁在另一个碗的碗底,用热水一冲,立即成了碗香喷喷的稀粥糊。他抽了双筷子,将两碗吃的端在曾剑秋面前的地上:“曾大哥凑合着吃吧。”
曾剑秋倒也是真饿了,端起盛满炒饼的大海碗先往嘴里扒了一口。那饼条有的是靠近饼子中间的,要略薄一些,入口之后极为酥脆,仿佛用油炸的,自有一股干燥的焦香。有的是靠边上的,之前浸了水,内层被翻炒得柔软湿润,外面却也有一层酥脆,吃起来稍有些韧劲儿。
这么两种口味交织在一起,再合着饼上的一层细碎油渣,他只狠嚼了几口就腮帮子一阵发酸,唾沫一下子渗了出来,满口喷香。他猛吃两口咽下去,又端起稀粥糊吸溜两口,身上立时出一层细汗,所有的毛孔都舒爽了。
停下来喘口气时,瞧见“李继业”正带着点儿忧愁的微笑看自己,曾剑秋就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这小伙子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应该没见过什么江湖险恶,因此开门见了个佩刀的自己,竟然一丝警惕的意味也没有。心肠也应该是也好的。自己问起哪里能找到活做时他脸上神情一黯,该是想起自己家里。但之后却又强打精神指点自己往清江城去,这种心性就实在难得。
至于别的……晚上遇见那人说薛家这小姑娘相貌极美,两个人这些天相处下来该是蜜里调油……这就好办了。
他心里有数,就尽情享用美食。等两个大碗都吃得干干净净,才打了个饱嗝儿,抹一抹自己的胡须:“小哥,你的手艺真不赖。但我听人说,你还拜了镇上的一个修行人为师,那是想做开店呢,还是学法术呢?”
他瞧见李无相稍稍一愣,又叹了口气:“我都想。”
曾剑秋哈哈一笑:“两全其美当然好啦。只不过,小哥你知道吗?你那师父却是个妖道。”
李无相一愣,随后皱起眉:“曾……你这人,我给你弄了吃的喝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曾剑秋脸色一凛,长出一口气:“你先不要恼,听我给你慢慢讲。你师父叫赵奇,是个细眉细眼的长脸汉子对不对?”
“他是不是也称自己是然山派的法统?嗯,看来我说对了。那你听好,你那师父在来金水之前已经过数座村镇,每到一处就起咒做法、害人性命。我追踪他几个月,之所以会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昨晚遇见了被你饶了一命的那个人,才知道他就在金水。”
巧巧巧,太巧了!李无相盯着他再次打量,微微皱眉。
是真有这么巧,是赵奇的仇家来了?还是赵奇又来试……不,赵奇要知道陈三咬还活着,那还试什么试!
这人说赵奇之前害人性命……他做出这些事来倒也不意外,可惜自己昨晚还在想赵奇这人或许不坏。只不过,坏东西的敌人未必就是好东西,即便是,也不知道是个好帮手还是并不中用……
李无相沉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曾剑秋嘿嘿笑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小伙子,学坏容易学好难,你师父昨晚叫你杀人,难道好人会叫人草菅人命么?我是听说你剑下留情,今天才特意先来见你,就是怕杀错好人!现在我看你也是被一时蒙蔽,好好想想,你以后要为了学法术,跟着你师父杀人夺命、伤天害理吗?”
见李无相还皱眉不作声,曾剑秋在怀里一摸,将一叠纸丢在灶台上:“要还是不信,你自己看看吧。”
李无相将那叠纸拾起来,展开看,发现全都是契约文书。纸张有新有旧,被折得皱皱巴巴,有泥痕水渍,还有被汗液浸湿的痕迹。上面所写的都是某某镇委托齐剑秋取赵奇性命、酬劳几何的文字,都盖着形制各异的印鉴,某几张上面还有些血手印,有些是大人的,有些则是残缺了的小小手掌印。
李无相慢慢吐出一口气:“他……都做什么了?”
曾剑秋冷冷一笑:“这妖道在找他师父。逢人打听不到,又觉得他师父或许路过,就起阵降神来问。你知道降神吗?”
“我……不大知道,他要降神,干嘛还要害人?”
“降神可不是供奉就得了,要人间的香火阳寿!这妖道所过之处,有多少人被他害得短了命、青春不再,又有多少被他送去死了!”
李无相想了又想,才迟疑着说:“那,你来找我,你想怎么办?”
曾剑秋猛地拍了拍手:“好哇!可见你心里是有是非的!小伙子,你听我说——”
“赵奇这个妖道,剑术一般般,轻身功夫也是三脚猫,但他们然山派的符术很了不起的,真要动起手来我怕叫他给跑了。他一跑,去下个村镇再祸害百姓,就是你我的罪过了。他之所以收你做弟子,是因为他请神时需要有人帮忙,所以要找个心灵手巧的。你看,这么办——”
说到这儿,曾剑秋顿了顿,脸上浮出笑意来:“哦,对了,你知道五岳真形大帝吗?”
李无相略想了想:“就知道这是位大神。”
“那赵奇收你做弟子,也没跟你说别的?”
“他昨天才收我的。”
“哦,好好好。那你听着,这是位顶好的大神。你看,咱们这么办——对付赵奇这种擅长逃窜的妖人,出手必须得快,绝不能拖延。所以你瞧瞧这件宝贝。”曾剑秋又从怀中一掏,掏出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李无相。
李无相转脸去看薛宝瓶,发现她站在门口儿,胸口急促起伏着,好像刚才是她自己打了一架。跟李无相对视一眼,这才长出一口气,脸上绽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容,仿佛脸皮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兴奋而绷得太久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无相就对她笑了一下:“抱歉。”
薛宝瓶愣了愣:“啊?”
“抱歉叫你开门,叫你听见那些话了。”他叹了口气,从厢房门边提起木锹,用湿泥把地上艳红色的血洼填上,“但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对欺软怕硬的人来说是没法儿讲道理的,像刚才那种处理方式最直接。但我也不能叫他们觉得我是个不安定的危险分子,那搞不好他们就会去镇主那儿想办法。所以我得像刚才那样,叫他们先招惹我,然后就知道我挺不好惹,但在那之前呢,则人畜无害。”
薛宝瓶又喘了几口气才回过神:“那……他们会不会去找镇主——”
“镇主家的门可以随便进吗?”
“好像不行,有人守门的……”
“那,之前的王家父子三个,在你们镇上杀过人吗?”
“也……没有,怎么了?”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打的是一个无亲无故的闲汉,谁会去告呢?即便告了,你们镇主大概也懒得管。王家父子能在你们镇上做谁都不敢惹的恶人——他们连那样的人都怕,就更没理由来继续招惹我了。”
李无相在水洼里将锹上的泥洗干净,抬头对她一笑:“这就是这种乱世的样子了,当你想安分守己的时候,总要倒霉。但要是你想做一个法外狂徒,那会发现一切都顺顺利利。咱们不至于做恶人,可也不会是倒霉的老好人。”
“我爹娘从前告诉我要做个好人……”薛宝瓶慢慢想了想,“但是我觉得跟你这样的确更舒服。”
两个人今天的第一餐是一顿小米稀饭,但一点都不稀,把剩下的半捧小米全熬了。薛宝瓶吃的是米,李无相喝的是汤。薛宝瓶坐在门口吃了两口之后就挺为难地看着他:“其实我真的可以少吃一点。”
李无相摇摇头:“其实我也真的不想吃米。你知道我不是人的——”
薛宝瓶赶紧捧着碗心虚地往周围看了看。
“——所以我更爱吃肉,这几天试了试肉干,吃得很难受,和米一样不怎么消化,今天才觉得身体里舒服了一点。所以咱们得多弄点肉。”
“那,我们还有银子……你不是叫他们觉得你带了银子吗?”
“那是咱们的本金,下午有别的用处。别担心,咱们应该能把那些变得更多点。”李无相盯着门前被他填埋了的血迹,小口喝着米汤,“再跟我说说镇主他们家,还有他女儿,叫什么来着?”
“陈绣……我挺久没见过她了,上次见到她是去年的时候,夏天,她坐在一个大木盆里从河里划过来的,那时候河里还有荷花和菱角,她在河里采捞菱角来吃的,来我这儿讨了碗水喝,还给了我一捧菱角。”
“所以也没带丫鬟、仆从之类。那她平时都在哪儿待着?有什么爱好?”
“啊……她家是有仆从的,好像有好几个,给他们种地喂马之类的,有一年——”
李无相一边盯着从湿泥里又慢慢渗出来的血一边喝着米汤,听薛宝瓶把自己看见的、听说的,都一点点说给他听。这些天她说话越来越流利了,在不是特别着急的时候,几乎听不出曾有语言障碍,而只觉得是个喜欢闲聊的、说话慢悠悠的正常女孩。
于是他对镇主一家有了个大致的印象。
镇主叫陈辛,妻子叫刘姣,女儿叫陈绣,一家三口人。家中大概有一到两个仆从,但听起来更像做粗活的长工之类。不是李无相之前想象的那种高门大院的富贵人家,听起来更像是在本镇颇有实力的地主,养了四十多个镇兵,再加上连根错节的亲朋关系,倒也足够牢牢掌控这目前人口约六百多的小镇。
从薛宝瓶所转述的更多细节来看,这家人并非完全脱产,镇主偶尔还带自家仆从和部分镇兵下地耕作,镇主的女儿也更像是大家碧玉而非闺秀,性情并不因为自己父亲的地位而格外乖戾嚣张,还有点馋嘴。
这些信息对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相当有帮助。
这些天他越来越难受了。吸取王家三人的骨肉精血之后,直到昨晚才略微消化完,身体里的气血运转稍微通畅了些。他又尝试了修行广蝉子,想要将体内的杂余完全吐纳炼化了,但用了一小会儿的功,就体会到极度强烈的饥饿感。
米面之类的素食只能在入口的时候稍微带来一点虚假的抚慰,肉干之类的东西也只能稍稍压制上一小会儿,他想那种热气腾腾的、还搏动着的血肉快要想疯了,觉得自己就快要重新变成一张软绵绵的人皮了。
肯定有什么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或者是重新炼制类似行军丹的那种丹药,或者广蝉子这种修行法有什么别的辅助手段,这都需要他尽快确定赵奇和赵傀是否有密切关系,好知道能不能从他那里找到办法。
于是在这餐结束之后,李无相帮她上了门板,重新用锅底灰染了头发,取出几块碎银子:“走,上街去,看看今天我能教你做点什么好吃的。”
两个人沿路慢慢朝往镇西走,一路小心避开水洼。经过两座小桥之后,看到人逐渐多了起来,等到了镇西时,发现街上的道路变得更加平整,有些地方甚至铺上了青石条。
一路都有人看他们,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而是早就听说了什么的那种揣测目光。但很少有像上午时的那种赤裸无礼的注视了,显然像李无相预想的那样,在这种没什么新闻的小镇,不久前发生的事儿传播的速度相当快。
薛宝瓶被这种目光看得很难受,于是看了李无相一眼,发现他对自己飞快地笑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李无相的衣角,但下一刻反应过来,赶紧捏住了自己的衣角,深吸一口气。
镇西最繁华处开始出现二层建筑,街道也略宽了些,能走两辆马车,一些人在路边摆了摊位,卖的都是些杂物,大部分上面有泥痕,该是从河里捞出来的。这里跟李无相心中的古代街景就很像了,湿漉漉的石板,低矮的木质房屋,被磨亮的、侧边生着茸茸青苔的台阶,以及瘦瘦干干的人。
看见几家诸如布匹、米面、榨油之类的铺子,一家不知道是否关张的食铺,还有几个在路旁卖菜蔬瓜果的小贩。他旁若无人地略停下来瞧了瞧,贩子也不招呼他,而仔仔细细地打量。种类很少,有些他认不出,但瞧见了半个冬瓜,他就知道今天该教薛宝瓶做什么了。
再往前走到了一个斜丁字街口,斜对道路处是一家门脸儿稍微大些的铺子,开四扇门板,左侧设一个柜台,两边排着货架,门边挑一个布招:“陈家杂货”。
这儿是镇主陈辛的产业,也是他今天要来采买的地方。
店铺墙边站着几个闲人,倚着墙、抱着胳膊说话,其中一个就是陈三咬。如今脑袋上裹着块被血浸成黑褐色的布,看见李无相时眼睛一瞪,挺身向前走了两步。
李无相也停下来,盯着他。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陈三咬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缩了回去。他周围几个人跟他说了几句话,一起看过来。
李无相对他们一笑,抬脚走进铺子里去。
铺里是个老掌柜,瘦瘦高高,站在柜台后面。见他走进来倒不像旁人一样盯着瞧,只瞥了一眼,继续懒洋洋地拨算盘。李无相走到柜台前,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从袖子里摸出一块薄木板搁在柜上:“劳您驾,帮我找找有没有这么几样东西——额外再要一斤糖,还不知道有没有石灰。”
老掌柜手上没停,瞥了一眼那薄木板,这才停了。
上面是李无相的字迹。他在读广蝉子的时候,已经借着那道书认了字——与他来处的繁体字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某些文字跟他来的那个世界一样,是简体。在他那儿,流行的简体字中的许多也是古已有之,他分辨不出来这儿是否也一样。
但不耽误他的字迹很漂亮。虽然是用炭枝写的,可工整纤细,至少不输陈家铺子的店招。
老掌柜盯着他的字看了看,又忍不住瞧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说:“白糖红糖?”
“白糖是最好的。”
“白糖受了潮。”
李无相笑笑:“不碍事,我照着市价买。”
老掌柜又看了薛宝瓶一眼,点点头:“你等等吧。”
他转过身,从柜下抽出几张纸,离远眯着眼查了查数,又放回一张去,这才慢慢挪到货架边,去找他的列出来的东西。
薛宝瓶躲到墙后去等着,李无相则转了身,去打量外头那些也在打量他的人。许多在寻常人眼中不值得注意的细节对他来说包含了大量信息。譬如镇上的人虽然干瘦,但既然对自己有好奇心,昨天也能争先恐后地去河边捞人,就意味着他们觉得眼下镇上的生活还不算太坏,可见此处的镇主统治并不十分严苛。
镇上商业单一,路旁菜蔬瓜果种类贫乏,这意味着这里与外界的往来并不十分便利,或许在这个世界当中,是某个偏僻处所,因此薛宝瓶口中的“八部玄教”才没法儿统治过来。
而金水上游的镇子是“李家湾镇”,住的是李、谢两家。但这次连绵的大雨先叫璧山上面一段发了山洪,将镇子摧毁一半,随后又叫金水河在那边的一处河湾里决了堤,又摧毁了另一半。一个人口近千的不大不小的镇子,两天功夫什么都不剩了。
原本盯着他看、又交头接耳议论人慢慢有点儿受不了他的这种饶有兴趣的眼神了,又或者是满足了好奇心,逐渐散去些。再过一小会儿,走过来一个镇兵,像他之前远远看到的那样,藏蓝色布衣,提着一根两头包铁的齐眉棒。
这镇兵一边微微皱着眉一边往店铺门口走了两步,却忽然愣了愣,停住了,又退回到路边,拄着棒子看着。
李无相就也侧过身,装作打量货物的样子往铺子里面瞥了一眼——之前这镇兵是盯着自己来的,好像打算上来盘问盘问,可视线忽然又略过自己的肩膀往铺子里看了一眼,才又走回去了。李无相瞥这一眼的时候,就瞧见了铺子正堂通往内间的门帘轻轻荡了荡,好像刚刚被人放了下来。
然后,他听到了轻微的叮咚声,仿是什么石器之类不小心触碰到门板。这时候天放晴了,夕阳斜斜地洒进门内,他就对薛宝瓶笑笑,往门口儿慢慢走出两步,叫自己站在斜阳余晖中。
于是门帘之后那位镇主的独女,从布帘缝隙里将李无相完全看清楚了。
这个俊俏少年的侧脸被金黄色的阳光映衬着,叫他的五官轮廓变得更加柔和,仿佛是从某幅画卷里走出来的。他穿着短布衣,布鞋,那衣服如绝大多数人家一样,都会做得稍微宽松些。但他的衣服在两侧被细细叠了褶子,又被腰带束住,竟然叫这种东西在他身上穿出了些优雅简洁的出尘气息。
陈绣微微皱着眉,打量他,回想着中午时听到的镇上人传的那些话——一个被从泥水里捞出来的野小子,粗鲁无礼,浑然一个不要命的泼皮无赖……可这些话没一句能对得上现在站在门口儿的这个少年人。
她从没在镇上见过有谁像他说话时这样,不疾不徐、清清楚楚、柔和动听。而且他还认字,写得该也不错,不然陈大掌柜不会在看了他的字之后又看了他一眼。
最近把父亲支使得团团的那个新来的炼气士赵奇跟他有点儿像,但陈绣亲眼见过那个赵奇在吃饭时咳出一口痰,旁若无人地吐在地上。而且赵奇对人冷冷淡淡,完全不像他这样……他又笑了一下,在跟薛……什么来着,说了好几句话。
他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应该是上面的李家湾里的某家公子之类的……真可怜,他家没了,爹娘也没了,今天还要在金水受欺负……
陈绣就这么捂着手镯,盯着他瞧,直到听见陈掌柜问他“这大茴香是什么”、他转过脸时,才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大茴香……就是那种八个角,是一种香料……八角?”李无相一边说一边又瞥了一下布帘,歉意地笑了笑,“也许贵号称呼不同,我该写得清楚些。”
“是八角。”陈大掌柜点点头,手上拿着些包好的油纸包走到柜前放下了,又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姓李?”
李无相稍稍愣了愣,将左脚尖转向门口:“嗯。”
“唉,我猜也是李家湾李家的小公子吧。”陈大掌柜慢慢叹了一口气,“我年轻的时候,在你们镇上的和盛记做过学徒,那是你家的产业吧?”
李无相把脚尖转了回来。他脸上原本有那种淡而礼貌的微笑,此时换做了黯然的神色,只轻轻出了口气。
“活着就好啦。”掌柜摇摇头,又朝他点点头,慢慢走开去为他找生石灰了。
李无相转脸看了一下薛宝瓶,她也轻轻地出了口气。
他打量着李无相,在心里缓慢出了口气。
这真是个聪明的……不能叫他孩子了,而就是个聪明人。
在见他之前,陈辛所想的有两点。
一是,这人究竟是不是李家人。乔装打扮、自荐入赘再谋夺家产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尤其是自家这种仅有个独女的。
二是,要真是李继业,又该怎么处置。眼下与李家湾道路不通,他之前派去打探情况的人一时间还回不来。但从前些天的情况来看,那里该已要被冲成一片荒地了。可李家湾的人口是金水的将近两倍,日子久了,遭灾的人又慢慢聚到一起了,这又真是李家仅存的一根独苗,等他自己也想明白了,恐怕事情会变得麻烦起来。
所以他才答应自家女儿去跟赵奇提了提收徒的事。捱不过女儿的缠磨是一码,先借着那位仙师的眼光去探一探是另一码。
赵奇回了来,竟然罕见地夸了这孩子一句,已叫他心里有数。但他之前只觉得该是个聪明的少年人,到此刻、听他说了这些话,才意识到竟然聪明到了这种地步——
自己只稍稍一提,他立即就心思通透,将自己的担忧全化解了——他只想修行,已没别的念头了。
这些话,或许是真心的,或许是说来叫自己放心的。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这孩子脑袋清醒,不是那种一旦热血上头就不顾后果的。这种玲珑剔透的人物他也见过,只是没见过十六七岁就到了这种地步的。
这是好事……是个这样的聪明人是好事,因为聪明人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于是陈辛站起身,将手搭在李无相肩上轻轻捏了捏:“好啦,我刚才怎么说的,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仙缘不就是后福么?既然来了金水,就别想从前的事啦——”
边说边对李无相眨了下眼,压低声音:“赵仙师好相处吗?”
于是他瞧见李无相眼中还噙着泪花,稍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自己忽然会变成这样的态度。过了一会儿才极快地擦了下眼睛,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仙师他……,唉,老伯,我做弟子的不好在背地里说师父的事。”
陈辛在他肩上重重拍了拍,哈哈大笑:“好啦,你这么个讨喜的少年,他也不会忍心过分为难你。来,坐着,咱们不谈叫你难受的事了,说点别的。老伯告诉你……”
接下来就是在聊赵奇。李无相恪守着做弟子的本分、大族公子的教养,安静地听陈辛说赵奇的事。似是暂时地放下了心结与警惕,又或者深埋了别的想法,陈辛的话叫人听着浑身妥帖,将该怎么侍奉好赵奇的事全说了,再穿插几句玩笑话,等陈绣忍不住从门外探头进来看时,瞧见的已经是老少相谈甚欢。
于是她喜孜孜地跑回厨房里,凑到她娘耳边:“爹也喜欢他!娘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挺好?”
刘姣点点头:“见了真人,是挺不错的一位小公子。”
陈绣抓住刘姣的衣袖:“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提亲?”
刘姣狠掐她一下:“你又说什么疯话?一边去,看看给那屋那位的饭好了没,我告诉你,你再说疯话,往后清江城就别去了,省得被你在那边那几个朋友带得疯疯癫癫。”
陈绣嘟嘟囔囔:“连月娥去年都说好了亲事了,我干嘛不急?每回去人家都笑话我,我不能叫她们比下去了——”
刘姣懒得理她,在小锅的热水里又涮了一遍碗筷,备好酒菜,就又掐了陈绣几下,叫她一起把饭菜端去堂屋。
这时太阳快升到中天,外面热起来了,但堂屋既高且深,却很凉爽。刘姣备了四样菜,有一盘切块的卤鸡,一条清蒸的河鲈鱼,一盘清炒的笋丝,一碟用葱姜丝和盐调味的河蚬子。
这样的饮食对寻常人家来说算是珍馐,但李无相如今吃这些寻常东西就如同一个人在饿的时候喝水,虽然能略微饱腹,却并解不了真饿。因此一边陪陈辛说着话,一边略略地尝尝、细嚼慢咽。
刘姣看自己女儿吃饭时,吃得越多越香,就觉得越高兴。此时看李无相吃饭,细嚼慢咽、浅尝辄止,却也觉得高兴,心想这果然就是世家大族的气派。
但又担心自己向来自得的厨艺是不是入不了他的口,忍不住问:“孩子,是不是吃不惯?你还想吃点什么?”
李无相立即搁下筷子,温温地一笑:“好吃的。大娘的河蚬子该是煮到略熟了就过了凉水,吃起来又弹又嫩,很好吃,而且没什么泥腥味儿——”
他稍皱了一下眉:“我觉得煮的时候,大娘应该是还放了几粒花椒的。”
刘姣愣了一下,旋即眉开眼笑,对陈辛和陈绣说:“我平时做给你们都是白吃了,还是这孩子会吃,一尝就知道——笋子吃得惯吗?”
“也好吃,一点苦味也没有。大娘辛苦了,我猜是切丝过了几次水又泡了挺久……嗯,还加了糖、醋祛苦增鲜。”
刘姣把手在桌上轻轻一拍,面露得色:“你们听听?你们是不是白吃了?平时知道我费的功夫吗?”
陈绣瞪大眼睛,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李无相:“那这鱼你也能说出什么稀奇古怪吗?”
李无相笑起来:“寻常人处理这鱼的时候只去腮和内脏,总也还有点腥味儿。大娘这鱼还去了鱼鳍鱼尾、腔里鱼脊骨上附着的血也都去干净了,还刮了鱼肋上的白膜,吃起来就只有一份腥,但这腥味儿恰好好处,也是提了鲜的。”
陈绣咂着筷头、瞪大眼睛:“天哪,你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赵奇——”
她赶紧压低声音:“赵奇整天说他们山上这里也好那里也好的,好像多么讲究,我看也是头山猪,吃不了……”
刘姣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什么话都说!”
这餐饭慢慢吃到了陈家下田耕作的镇兵回来,李无相才又喝了一杯茶、去赵奇的屋子问了一次安,拜别离去了。
他走之后,陈辛又花了一会儿的功夫打发了又缠又闹的陈绣,对自己妻子使了个眼色。两人就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出后门,拐到宅子后面临河的一条竹林中的小路上。
等耳中只剩下竹林里微微的风声与鸟鸣时,刘姣舒了一口气:“现在你该安心了吧?这孩子看来的确是李家的小公子,那样的做派寻常人学不来的。”
又忍不住笑笑:“嘴也叼,看着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只怕我的这点手艺还是入不了他的口。但是多懂事啊,没半点纨绔的习气,说句老天怪罪的话,要不是这回的灾,这样子的女婿可轮不到咱家。”
陈辛将手揣在袖子里闷声走了几步,才看她:“他来之前我还想过这事,但现在么,我看不行。”
刘姣愣了愣:“现在怎么又不行了?你是听他说想要修行、长生不老?当家的,你也信这个?天底下这么多修行的,最后还不是像咱们一样生老病死了?也不耽误娶妻生子吧?他还是个孩子,就算是个聪明孩子吧,说的也还是孩子话,过几年总会慢慢明白的。”
陈辛站下了,看着刘姣。刘姣这时才发现自己的丈夫神情很严肃,上一次见到这种神情,还是在几年前他要带人杀回金水的时候。
“我说的不单是他,还有赵奇。”陈辛压低声音,目光掠过刘姣的肩头看向自家宅院的方向,“你没觉着,咱们今天吃的饭菜不对劲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