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官爵在身者,家谱上皆有旁注,直到这个名字开始,周围都是一片突兀的空白,故而格外明显。也正是从这里开始,香火兴旺的宴家开始凋谢,子孙一页比一页稀少,每一个以宴字为首的人名,字里行间都在诉说着枯败。
宴江回过神来。
他原先总以为鬼王早对宴家之事了如指掌,没想到这么大的事件对方竟不曾了解,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答:“这位先祖犯了当时圣上的大忌,被下令斩首,而其他宴家族人受此牵连,尽数被削官去爵赶回西南,八代内不许踏进京城一步。”
“所以宴家逐代衰弱,才会到你这一代穷酸至此?”
“……是。”虽不好听,但毕竟是事实,宴江踌躇着点点头,“到家公家父两代,已是毫无墨水的白丁,但先祖遗愿不可忘怀,所以……”
所以他一心考取功名,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告慰诸多先辈在天之灵。但宴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鬼王对此类观念的嗤之以鼻。
时崤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继续追问:
“既如此,这拖累全族的宴南,为何还没被夺取姓氏,反而还写入家谱中?”
“家父未曾告知,我不清楚。”
鬼王便也不再问了,自己慢慢地翻看那家谱,卧房里陷入一片沉寂。
宴江早已累极,这一番对话难得的和谐,竟让他将那难受的情绪忘了些许,在这样的沉寂里,睡意来得飞快,很快就撑不住眼皮,不知不觉靠在鬼王胸前,沉沉地睡了过去。
时崤没有推开他。
他反复翻开手中家谱的某几页,越看,越觉得奇怪。
按理说,对于已故之人,只要魂入了鬼府,鬼王就有能力直接从八字中看出其终生命途。可时崤无论去看宴家近代哪一个,从中所窥出的结果都是断代之相,尤其是宴江生父,更是“独子早夭,郁郁而终”。
莫不是离开鬼府太久,鬼气出现了偏差?
他凝视着宴江的睡颜,许久,慢慢皱起眉头。
圭风癫狂的程度远比所有鬼猜测的还要厉害,很多事情尚且还没等到真相的踪影,变故却已经席卷而至,没有任何预兆。
那日不过是再寻常的一日,宴江一早到集市出摊,本该在天黑前回到小屋。
可是天偏偏黑得有点早。
偏偏不详伴随着暴雨悄然而至。
从时崤发现雨雾中有鬼息异常波动,到他循着自己鬼气的方向找到宴江,不过半炷香时间,幻境中竟已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无数鬼兽,狼狈的书生跪在地上,身上沾上泥水与血渍,脏乱不堪。
“真丑。”时崤不悦地啧了一声。
其实他清楚今日这场意外由自己而起,他本也不是那等喜欢落井下石的人,但此时此景,见自己昨夜才洗得香香软软的宠物一下子滚进泥潭中,难免还是不爽快,便故意问:“给本座惹了麻烦,想好代价了吗?”
黑暗中各种各样的魂与兽忌惮于骤然出现的巨大鬼压,全都短暂地停下了动静,无数双红眼都在盯着这对人鬼主仆,气氛一触即发。
时崤淡淡地环着周围扫了一眼,就有成群黑鸦四散飞去,没入黑暗中。
他感觉到衣物一重,再低头,便见宴江以一个绝对臣服的姿势跪缩在他脚下,卑微地哀求:“救救我、求大人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