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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薛寒

冬天的柳叶 著

女频言情连载

香佩是什么?包括嘉宜县主在内的贵女们视线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着的蝴蝶香牌上。是一种很古朴的木质的红,令原本轻盈的蝴蝶有了矜贵厚重的韵味。时人爱香,还总把香与高雅关联,这木质的香饰无疑比香囊更戳中人们的喜好。嘉宜县主简直被那小小的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拿。冯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县主醒过神来。“咳。”嘉宜县主努力维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赏玩一下你的香佩?”秋蘅笑着递过去。嘉宜县主小心翼翼捧着香佩,先触摸,再轻嗅,满心满眼再没有其他。“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薄荷?”“对,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凉提神。”“这与用来熏香的香丸倒是类似。”“制作起来确实不难……”秋蘅干脆讲起香佩的制法。嘉宜县主听得认真,一...

主角:秋蘅薛寒   更新:2025-04-28 21:2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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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薛寒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薛寒》,由网络作家“冬天的柳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香佩是什么?包括嘉宜县主在内的贵女们视线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着的蝴蝶香牌上。是一种很古朴的木质的红,令原本轻盈的蝴蝶有了矜贵厚重的韵味。时人爱香,还总把香与高雅关联,这木质的香饰无疑比香囊更戳中人们的喜好。嘉宜县主简直被那小小的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拿。冯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县主醒过神来。“咳。”嘉宜县主努力维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赏玩一下你的香佩?”秋蘅笑着递过去。嘉宜县主小心翼翼捧着香佩,先触摸,再轻嗅,满心满眼再没有其他。“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薄荷?”“对,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凉提神。”“这与用来熏香的香丸倒是类似。”“制作起来确实不难……”秋蘅干脆讲起香佩的制法。嘉宜县主听得认真,一...

《惊山月秋蘅薛寒》精彩片段


香佩是什么?

包括嘉宜县主在内的贵女们视线全落在秋蘅以手指勾着的蝴蝶香牌上。

是一种很古朴的木质的红,令原本轻盈的蝴蝶有了矜贵厚重的韵味。

时人爱香,还总把香与高雅关联,这木质的香饰无疑比香囊更戳中人们的喜好。

嘉宜县主简直被那小小的美丽的散发着芳香的蝴蝶香佩勾走了魂儿,情不自禁伸手去拿。

冯采月狠狠一拽表妹衣袖,才使嘉宜县主醒过神来。

“咳。”嘉宜县主努力维持矜持,“秋六姑娘,可否赏玩一下你的香佩?”

秋蘅笑着递过去。

嘉宜县主小心翼翼捧着香佩,先触摸,再轻嗅,满心满眼再没有其他。

“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薄荷?”

“对,夏日到了,佩戴此香能清凉提神。”

“这与用来熏香的香丸倒是类似。”

“制作起来确实不难……”秋蘅干脆讲起香佩的制法。

嘉宜县主听得认真,一时想不起别的,众女却吃惊极了。

她们从没在市面上见过香佩,这种独门技艺,秋六姑娘就这么说出来了?

秋萱四人更是欲言又止,觉得秋蘅这样吃了大亏。

但她们很快顾不得替秋蘅心疼了,一名贵女发现她们皆佩戴着蝴蝶香佩后,立刻被团团围起来。

嘉宜县主拉着秋蘅问个不停。

“我写两个适合夏日的香方,县主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

嘉宜县主大喜,立刻吩咐婢女拿来笔墨。

秋蘅提笔写下一张香方,惹得众女争相观看。既是想掌握一副香方,亦是好奇这位乡下来的秋六姑娘字写得如何。

只见一个个小字清丽柔美,正是女子中最流行的簪花小楷。

众女看向成素素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京城贵女的玩乐丰富多彩,诗社、画社、香社、蹴鞠社……只要想玩,爱玩,多的是聚会的机会。成素素的字在场不少人都见过,还不如秋六姑娘写得好。

这可就丢脸了。

成素素脸上火辣辣的,死死攥了攥拳。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是相府贵女方蕊。

“写得好,会制香,又怎么样呢。”等众人注意力收回后,方蕊低笑道。

秋蘅的祖父,还不是要在她祖父面前卑躬屈膝。

等墨迹干了,嘉宜县主珍重把香方收好,拉着秋蘅的手道:“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等我做出香佩,再向秋六姑娘讨教。”

秋蘅笑道:“其实我送县主的生辰礼,就是一对香佩。”

嘉宜县主一听,忙让婢女把秋蘅送的生辰礼从堆成山的贺礼中找来。

“表姐,快打开看看。”冯采星催促。

嘉宜县主把装礼物的盒子打开,翘首争看的贵女们齐齐惊叹出声。

只见里面一对木质莲花层叠而开,朴拙与雅致浑然天成结合在一起。

之后,香佩就成了这场生辰宴的主要话题,秋家姐妹第一次体会到了众星捧月的感觉。

秋芙心想:她才不稀罕呢,又不是冲着她来的。

“秋四姑娘,这蝴蝶香佩与紫色流苏竟意外搭配呢。”

秋芙不由扬唇:“主要还是这蝴蝶的质感、颜色压得住,我六妹……”

郡王世子凌云带着几个年轻人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热闹景象。

与他同来的人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都是来给嘉宜县主庆生的。

众贵女行礼问好时,难掩激动。

不是她们肤浅,实在是凌世子谪仙般的气质太过出众,如一只高洁的鹤,生生把他身边一个个俊朗男子衬成了土鸡。

秋蘅看到凌世子,证实了她的猜测:确实是她少时认识的白大哥。

她站在众贵女中,避开凌世子投来的视线,垂眸行礼。

凌世子察觉少女的回避,打消了打招呼的念头。

嘉宜县主又收了一波礼物,凌世子一群人就离开了。

眼巴巴望着那芝兰玉树般的青年远去,一名贵女抚了抚心口,喃喃道:“老天,凌世子这么好看啊!”

她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到底错过了什么?

就是冯采星,也不由苦恼叹口气:到底什么时候见到表哥能不失神啊,都怪表哥离京太久没有看习惯。

冯采月却不着痕迹看了秋蘅一眼。

秋六姑娘与表哥应是认识的,刚刚却如对陌生人般,是怕别人说闲话吗?

其实她有些好奇秋六姑娘与表哥结识的经过。一个乡间少女,一个郡王世子……好吧,她很好奇。

众女沉浸在凌世子的美色中时,一名婢女走过来:“县主,王妃听闻秋六姑娘带来一种从未见过的香饰,想见一见秋六姑娘。”

“母妃要见秋六姑娘?”嘉宜县主要招呼众贵女不好走开,叮嘱婢女,“秋六姑娘第一次来王府,替我照顾好。”

“是。”

眼见秋蘅随婢女走了,众贵女一阵唏嘘:这就得了郡王妃单独召见了?

秋蘅见到康郡王妃时,长春侯夫人也在。

姐妹二人单从容貌上看不出多少相似。长春侯夫人称得上面容姣好,康郡王妃则要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也只有这般美人,才能生出凌世子那样的儿子来。

“见过郡王妃,见过侯夫人。”

康郡王妃细细打量秋蘅一眼,笑道:“真是个标致的孩子。听说秋六姑娘做了一种新式香饰,可否让我瞧瞧?”

秋蘅把蝴蝶香佩交给婢女,再由婢女递给康郡王妃。

“还真是新鲜玩意儿。”康郡王妃白皙手指拂过香佩,递给长春侯夫人,“妹妹也看看,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蕙质兰心。”

长春侯夫人接过香佩颇感兴趣的样子,康郡王妃又问了秋蘅几句,便道:“秋六姑娘去和嘉宜玩吧。”

室中只剩姐妹二人,康郡王妃嗅了嗅残留指尖的香气,神色莫名:“我就知道,能与云儿来往的小姑娘不会平庸。”

就是不知道这来往,到什么程度了。

秋蘅往园中走时,猜测着康郡王妃见她的目的。

她能感觉到康郡王妃对香佩并不感兴趣,那感兴趣的就是她这个人了。

是因为凌世子吗?

这般想着,一截月白衣袍映入眼帘,正是康郡王世子凌云等在前边。

“阿蘅。”他坦坦荡荡喊了一声,没有遮掩重逢的喜悦。




夜很深了,街上的人却不少,有四处搜查的巡检司、皇城司等人,更多的是逛完夜市、勾栏等玩乐之处尽兴而归的路人。

秋蘅看到几个皇城卒拦下一位男子盘问,为首的正是胡四,悄悄向后退去。

恰巧胡四无意间回头,厉喝道:“站住!”

秋蘅不再犹豫,足尖一点冲向一处胡同。

胡同很长,穿过后抄近路,就离永清伯府不远了。

轻盈的身影在黑暗中飞奔,如一只展翅的鹊,把追逐的人远远甩在后面。

前方有光亮传来,照出了挺拔而立的少年面容。

皇城使薛寒!

秋蘅终于有了紧张的感觉。

她没与薛寒交过手,但想来能坐稳皇城使的位子,定非庸手。

可偏偏他站在她必经之处,避无可避。

那就只能硬碰硬了。

有追兵在后,秋蘅没有犹豫,继续往前冲。

险境与危机在那乱世是家常便饭,她身手或许不是顶尖,但自信冷静不输任何人。

就让她称量一下这位薛大人的身手吧。

薛寒没想到,被手下追逐的这人见到他拦在前面不但没慌,还选择了主动出手。

好胆量。

薛寒抽刀,斩向蒙面人。

缠上他手中长刀的是一把软剑。

软剑如蛇,巧妙化解了长刀的力量,随后灵活松开,刺向他面部。

薛寒不得不仰身避开。

短短几瞬,二人交手数招,一时竟难分高下。

而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秋蘅心知不能再纠缠下去,一咬牙双脚往一侧墙壁上一蹬,借着这股反力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去。

薛寒灵活避开,后肩处剧痛传来。

他避开了软剑,却被对方一掌打在尚未痊愈的伤口处——是从细作手中救下秋六姑娘时,被草丛中竖起的尖锐树枝刺入所伤。

铁打的人也不能抗拒身体的本能反应。

借着薛寒因吃痛动作稍缓的那一瞬,秋蘅在半空一个翻身落地,拔腿便跑。

薛寒知道追不上了,双目如寒星,盯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

“大人,人跑了吗?”胡四带着人追过来,气喘吁吁。

“跑了。”薛寒捂着肩头,淡淡道。

胡四定睛一看,脸色大变:“大人,您流血了!啊,还是原来的地方!”

“伤口裂开而已,不严重。”薛寒再望了蒙面人消失的方向一眼,转身往回走。

胡四追在一旁,碎碎念:“怎么伤在同一个地方呢?这伤上加伤得多疼啊!大人,您这后肩可能流年不利,要不去寺庙给它拜拜吧?”

薛寒嘴角狠狠一抽。

只听说人流年不利,没听说过单单一个肩膀流年不利的。

“大人,您就该把伤彻底养好了再出来。细作抓不完的,行刺高官的歹徒也不是就咱们皇城司负责……”

没必要太认真,无论是韩悟还是袁成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就死呗。

当然这话胡四不好说出口,但他相信大人和他心有灵犀。

薛寒看一眼嘴巴不停的下属,言简意赅:“闭嘴。”

回到衙署,薛寒翻出金疮药,盯了一瞬才递给胡四:“帮我上一下药。”

“嗳,好。”胡四看了看装药的瓷瓶,“呦,仁心堂最好的金疮药啊,可不便宜……想起来了,是红——秋六姑娘让她的嬷嬷给您送来的。”

红豆糕还怪有先见之明嘞,这不大人很快就用上了。

也忒快了,之前的伤压根就没好……

“省着点用——”药粉撒在伤口上的疼痛令少年声音有些哑,补充一句,“贵。”

胡四嘴角翘起,笑得意味深长。

也不知大人是真嫌贵,还是舍不得用。

“大人。”

“说。”

“听说红豆补血呢,要不去和秋六姑娘说一声,您又受伤了,再讨些红豆糕来?”

“胡四。”

“哎。”

“你不要拿人家姑娘的名节取笑。”

“是。”胡四收起嬉皮笑脸,悄悄摇头。

明明是秋六姑娘又送红豆糕又送金疮药,心里说不定多倾慕他们大人呢。大人也是,本来不吃红豆糕的,现在还爱吃了。

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偏偏大人嘴硬。

“袁宅那边,这几日你多盯着点……”薛寒谈起了正事。

而这时的秋蘅已经回到了冷香居。

“姑娘回来了。”芳洲迎上来。

秋蘅一边脱衣裳一边道:“说过多少次,不用等我,早点睡。”

“睡不着,反正可以晚起的——”芳洲一顿,变了脸色,“姑娘你受伤了?”

秋蘅摊开手看看掌心血迹,语气莫名:“没受伤,别人的血。芳洲,去准备些热水,我洗个澡。”

屏风后,除去所有衣裳的少女坐进半人高的木桶中,被温度适宜的热水包围。

疲惫随着灰尘一同扫尽,秋蘅抬起手,盯着掌心出神。

白净的掌心,已不见一丝血迹。

她故意的。

她知道薛寒那里伤口未愈,是他的短处,于是故意打向那里,好为自己争取脱身的机会。

而结果也如她所料。

秋蘅双手掬起一捧水,撩向肩头。

少女的肩雪白无瑕。

薛寒后肩的伤是为了救她而受的,而今日她往他的伤口里撒了一把盐。

她可真不是人啊。

秋蘅叹口气,无奈笑了笑。

怎么办呢,必要的时候别说伤人,杀人也不是不可以。

沐浴后,秋蘅换上一身雪白的里衣,往床榻上一倒,沉沉睡去。

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巷子,身后追兵急促的脚步声,好不容易跑到巷口,立在那里的沉默少年。

他等到她靠近,毫不犹豫抽刀砍来。

她也毫不犹豫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刺了过去。

那一剑直直没入少年心口。

鲜血飞溅,他睁大一双充满不可置信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

“阿蘅——”

秋蘅猛然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炎炎夏日,她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一颗心急促跳动。

梦里,她杀了薛寒。

她错了。杀死那个对自己屡屡释放善意的少年,她会难受。

她不想体会这种难受,可是凭她要做的事,以后少不了与皇城司打交道。

要再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让他发现她是谁。




那帖子里只写了时间、地点,落款不是名字,而是一只寒鸦。

秋蘅知道了帖子来处——薛寒薛大人。

有了永清伯发话,秋蘅现在只需要请示后就能出门,但她还是选择了翻墙。

她通过永清伯解决被拘在冷香居的问题,是为了能出入那些官宦之家,为将来行事做准备。而平时光明正大出门还是太麻烦了,丫鬟、仆妇、车夫都不能少,远不如翻墙方便。

二人约见的地方是一间茶肆,秋蘅到时,薛寒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也是一个人,没有带随从。

“薛大人。”秋蘅取下帷帽,乖巧问好。

“秋六姑娘请坐。”茶香袅袅的雅室中,少年声音清朗,完全看不出令百官忌惮的皇城使的气势来。

秋蘅依言坐下,语气紧张期待:“薛大人,是不是有凶手的消息了?”

薛寒看着一脸忐忑的少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查到了那人身份。”

“他是谁?”

“那人出身显贵,秋六姑娘慎重考虑一下,真的要知道吗?”

秋蘅听了这话,沉默了。

在旁人看来她的沉默是在纠结,其实她是惊讶。

在她预计中,韩悟的这个把柄被薛全抓到后无论怎么用,真凶的身份定会让她知晓。毕竟她是苦主,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而薛寒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

难道说,凶名在外的皇城使薛大人,实际上是个怜贫惜弱、心地善良的君子?

“我想知道,请薛大人告诉我。”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之子,韩子恒。”

少女听完,羽睫颤了颤,眼里流露出恍然与愤怒:“这个人,我见过。那日我随祖母出门……”

“秋六姑娘有什么打算?”

“我要报官。”少女一字字道。

气质冷淡的少年脸上浮现结结实实的惊讶,令他淡漠的眉眼多了几分鲜活:“报官?秋六姑娘,你如今是伯府贵女,出面告官恐怕会引来许多非议。”

“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想为养父讨一个公道。”秋蘅起身,对着薛寒深深一礼,“多谢薛大人替我查明真凶,以后若有机会,我再报薛大人的大恩。”

她转身,一步,两步——

身后声音传来:“秋六姑娘留步。”

秋蘅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唤住她的少年。

这位薛大人真年轻啊,年轻到让她的判断没了底气。

而很快,秋蘅就发现自己又想错了。

“秋六姑娘如果一定要报官,我去和令祖父说。”

秋蘅面露错愕:“祖父不会答应的。”

“他会答应的,秋六姑娘再等一等。”

很快永清伯就见到了薛寒。

“六丫头的养父是被韩都指挥使的公子撞死的?”听完薛寒的话,永清伯脑子嗡嗡的,仿佛被一头巨象横冲直撞过。

忍着头疼,他深吸一口气:“薛大人怎么会——”

薛寒一笑:“先前冒昧去贵府叨扰,见令孙女娴静淡定,手如柔荑,不似农家女。薛某还是不放心,就派人去了南边调查,这一查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永清伯心头一凛。

皇城司——不,薛寒的养父薛全薛公公,要拿此事做文章?

“伯爷既已知晓,要为令孙女作主吧?”

“比如——”永清伯试探问。

“比如报官,让恶徒受到律法惩处。”

永清伯脸色大变:“使不得使不得。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卷入官司中?”

“家父觉得,忠孝之名远胜其他。”

果然是薛公公借题发挥!

永清伯冷汗直冒:“薛大人,那韩都指挥使实在不是永清伯府能得罪的啊。”

薛寒冷笑:“伯爷怕得罪害了令孙女养父的韩家,却不怕得罪愿意为令孙女抱不平的皇城司?”

永清伯快哭了。

他一个都不敢得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

薛寒语气一转:“或许伯爷不知情,秋六姑娘一片孝心为养父申冤。”

永清伯愣了愣。

这是说让六丫头自己出面,到时候能说长在乡下的丫头不懂事,自作主张……这样的话虽然也大大得罪了韩家,至少比他亲自出面强。

可也仅仅是强一点,得罪了韩悟将来可不好过啊。

“伯爷觉得如何?”

问话的少年平平静静,永清伯却不觉打了个颤。

这种还未及冠却掌握权势的年轻人才是最可怕的,往往想得少,做得多,什么都敢干。

薛寒知道差不多了,轻飘飘抛出诱饵:“伯爷所念之事,家父也很关心。”

永清伯眼睛猛然亮了。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把爵位传下去!

为此他奉迎方相很久了,要是借着这次的事与今上身边的大太监薛全搭上关系,那希望就大多了。

且方相与薛公公关系尚可,两边讨好并不冲突。

被薛寒说动的永清伯转头就叫来秋蘅。

“您是说,让我自己去报官?”

“蘅儿啊,没有你养父母就没有你,不能让人议论你没良心啊。对方身份显贵,祖父为整个伯府考虑不便出面,你要是怕的话——”

秋蘅眼圈一红:“孙女不怕!”

她先斩后奏去报官变成了永清伯主动开口让她去报官,这样一来就不必承受长辈的怒火了。

在薛寒眼中,她如万千未出阁的女孩儿一样,祖父有着绝对权威,这样做可谓十分为她着想。

薛寒……为何这样?

“去吧。”永清伯摆摆手,很想一起哭。

他怕啊,他要被薛寒那小子逼死了!

京中很快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掉下巴的新鲜事:一个小姑娘竟然把韩都指挥使之子韩子恒给告了,而这小姑娘竟是永清伯才寻回来的孙女。

永清伯急慌慌去衙门要把孙女带回去,皇城司却出面提供了从南边调查来的讯息。

啧,皇城司为了成事真是不择手段啊,忽悠一个小姑娘瞒着家里人去告手握实权的高官之子。

京天府尹居高临下看着眼睛哭肿的少女,和矢口否认的纨绔,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麻烦啊。

“只有一些人的证词,并不能下论断,还需再调查才是……”

秋蘅抬手拭泪,高声道:“小女还有物证。”


十五岁的少女,脸上还有着稚气,可眼神却坚定明亮,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年纪。

“蘅儿啊。”兰氏第一反应是不信,可疼爱女儿的那颗心让她不想放弃一丝可能,“你说能为你二姐解忧,是……什么法子?”

她牢牢盯着过分年轻的女孩儿,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二伯娘何不反其道而行。”

“此话怎样?”

“祖父不愿舍了这门亲事,让西平侯府主动放弃就好。”

兰氏听愣了:“从西平侯府着手?”

秋蘅点头:“对,从西平侯府着手。二伯娘掌握了西平侯夫人最想遮掩的丑事,约她见面暗示一番,想必西平侯夫人不会非二姐不可。”

兰氏眼一亮。

确实如此,是她着急之下脑子迟钝了。

秋萱却有些不安:“可让西平侯夫人知道我们知晓了他家丑事,会不会记恨在心?”

秋蘅看着秋萱,语气平静:“就算她记恨,又怎么样呢?与二姐的终身大事比起来孰轻孰重?”

“不错,无法两全其美,那就两害相权取其轻。”兰氏下定决心。

为了女儿,她在公婆面前连情愿被休的话都能说出口,还怕西平侯夫人记恨吗?

再怎么说永清伯府也是勋贵之家,西平侯门第高一些也不能直接喊打喊杀。

秋萱自责掩面:“是我给爹娘惹麻烦了。”

“萱儿,你不要乱想,只是运气不好被西平侯夫人挑中了。”兰氏揽着女儿安慰。

秋蘅轻轻摇头:“二姐,你把不相干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既辛苦又没必要。一是西平侯夫人不厚道,二是祖父只重利,都是他们的错。”

秋萱听傻了。

就这么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

兰氏愁苦到现在,竟被这话逗得弯了唇。

她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既新奇又震撼。

应该说,这番话给她带来的触动更大,甚至有从细微涟漪转为惊涛骇浪之势。

在家做女儿时被教导要娴静,为人妻要温柔,为人媳要恭顺,为人母要慈爱。何尝有理直气壮说都是别人的错的时候呢?

秋蘅一番话带给兰氏的触动,让她行事越发果断,当日就低调出了门,约了西平侯夫人见面。

二人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第二日去给西平侯府送信的嬷嬷是苦着脸回来的。

“老夫人,西平侯夫人说自从两家议亲家里不太顺当,可能是两个孩子八字不合,这门亲事就算了。”

老夫人气个倒仰。

来求娶的是西平侯府,不乐意的又是西平侯府,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

唯一好想的是,她本来也不稀罕这门亲事。

老太太气不过,让人把永清伯喊来,告诉了他亲事黄了的消息。

“养出那种儿子还骗婚,果然不能打交道,伯爷你还当个宝儿。”

永清伯面上无光,黑着脸走了,去外院后久未发作的头疼又犯了。

“快把安神香薰上。”

大丫鬟绛香默默往香炉里添上香丸,识趣没有吭声。

老夫人是怀着愉悦的心情把亲事黄了的消息告诉二太太兰氏的。

当然为了照顾永清伯面子,老太太嘴角翘得不算太高。

“儿媳知道了,多谢老夫人。”明明早知道了结果,可兰氏一开口,还是红了眼圈。

老夫人没好气睨她一眼:“当娘的人了。早点和二丫头说一声,省得她胡思乱想。”

“是,儿媳这就去。”

兰氏匆匆走了,剩下老夫人默默出神。

大丫头那时候啊……可没这样的好运气。

秋萱从兰氏口中得到消息,一颗心才真正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扑在母亲怀中哭起来。

兰氏轻轻拍打着女儿后背,等她把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提醒道:“好好去和你六妹道个谢,也替娘谢一声。”

“嗯。”

秋萱去了冷香居,带着兰氏和她自己准备的谢礼。

“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几条帕子,六妹随便用用。这是母亲让我带给六妹的……”

“二伯娘和二姐太客气了,我只是随口一说。”

双面绣的帕子,随便用用就可惜了。至于兰氏送的一对金镯,也非薄礼。

秋蘅不看重这些,但有回馈的心意谁不高兴呢。

“六妹怎么是随口一说。不说令西平侯府主动放弃的提点,能知道赵四的私事,还多亏了你拜托皇城司薛大人调查……”

摆脱了麻烦,秋萱终于有心思考虑其他了:“六妹与薛大人很熟吗?请他帮忙不容易吧?”

“端午嘉宜县主约我看龙舟赛,一个纨绔子寻我麻烦,被薛大人撞见训了一顿。那日去大福寺上香回城遇到严查,也巧遇了薛大人。我见薛大人是个热心人,就请他帮忙查一查。二姐别有负担,嗯……算他接私活吧。”

“接私活?”秋萱呆了呆。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六妹你出钱请薛大人做事?这,这要多少钱?”

薛大人好像是皇城司一把手吧?

一时间,秋萱都开始盘算积攒了十几年的零花钱够不够还账了。

实在不行找母亲给垫上,总不能让六妹掏这份钱。

“倒是不多。”见秋萱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秋蘅实话实说,“只花了一两银。”

秋萱:“……”

她沉默了半晌,看着稚气未脱的少女。

或许,薛大人不是接私活,而是看上六妹了……不然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两银就能请堂堂皇城使做事。

看六妹的样子,似乎还没开窍。

秋萱陷入了纠结。

提醒的话,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让六妹动了心思?

不是说那位薛大人不好,可这世道两情相悦而未经长辈点头,往往没有好结果。

不提醒的话,六妹万一吃亏了呢?

“就一两银,二姐别放心上了。”

又被“一两银”震撼了一下,秋萱突然不纠结了。

一两银就能使唤那位薛大人办事,吃亏的应该不是六妹。

六妹可是会坦然说都是别人的错的人啊。

秋萱昨晚几乎未眠,反复回想白日的事,从未有一句话如此振聋发聩,甚至动摇了她从小到大形成的认知。

“二姐。”

“嗯?”

“以后会好的。”

再如何,应该不会比旧纸上一笔带过的那个结局更糟了。




秋蘅记性不错,还记得崔二笑容里的恶意,被薛寒压着道歉时的不服气。

他求娶她,是准备娶回去方便报复?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真是近墨者黑。

“祖父,崔二公子与韩子恒是好友。”

永清伯意外扬眉:“是么?”

谈婚论嫁,大人考虑的都是身世地位,家族利益,最多留意一下对方年龄,哪里会了解这么细。

其实了解了也不在意。

这么一想,永清伯反而不犹豫了。

韩悟的案子还没结,是因为刺杀他的歹人还没查到,但该倒的都差不多了,崔副都指挥使好好的呢,且不属同一衙。

“这崔家在京中是不错的人家……”

秋蘅看出永清伯的心思,直接问:“祖父想答应这门亲事?”

她的语气并不柔软,永清伯自然听得出来。

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不像一对祖孙,更像谈买卖的人。

买家高高在上,端看卖家能拿出什么让他满意的。

之前是安神香,现在他要看看是什么。

“蘅儿不愿意么?”

少女嫣然一笑:“当然不愿意。”

“为何?”

“崔家虽是不错的人家,可也仅仅是不错而已。孙女觉得,我能嫁更好的。”

对永清伯这样的人,装乖卖巧没有用,同类才会让他把话听进去。

“嫁更好的?”永清伯先是心一动,而后朗声大笑,“蘅儿啊,你凭什么觉得能嫁更好的?”

笑声在秋蘅耳边回荡,没有慈爱,只有贪婪。

秋蘅想,如果没有那十年奇遇,单纯是乡间丫头的阿蘅此时该多么绝望啊。

还好她不是。

见过了乱世的满目疮痍,她早就明白,没有自保之力的一切美好都脆弱如琉璃。

痛一点,苦一点,都不算什么,比靠人庇护要强许多。

永清伯还在说:“你有五个姐姐,论品性,她们自幼读书习礼,你长在山野;论出身,她们个个父母双全,你自幼丧母;论容貌,你确实略胜一筹,可谈婚论嫁之时容貌才是最次要的。蘅儿,你说说你比姐姐们强在哪里,能嫁得更好?”

永清伯说这些话,不是打击小孙女,反而抱着些期待。

乖巧听话的孙女他已经有五个,并不缺。这个不像孙女的孙女,才是最让他惊喜的。

可惜生得晚,不然远比大丫头适合进宫。

永清伯想到因为要进宫就闹绝食的大孙女,就心烦。

那丫头就是个蠢的,进宫多年还在坐冷板凳,浪费了他当年争取的好机会。

这么一想,永清伯看眼前的小孙女更顺眼了。

“就凭——”秋蘅对上永清伯的眼,“就凭孙女长在乡野,自幼丧母,进京一个多月就有崔家这样不错的人家上门求娶啊。”

她笑着:“祖父不觉得这么把我嫁出去亏了么?孙女才十五岁。”

永清伯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太会拿捏人心了。

是啊,她才十五岁,就知道拼命往枝头飞了,而不是像那几个傻丫头只在意吃穿。

就像这丫头说的,崔家是不错,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还早,再等等吧。

说动了永清伯,秋蘅松口气。

这样最好了,若是永清伯坚持答应,就不得不另想法子。

“祖父,这是我根据您最近的睡眠情况,调整配方后新做的安神香,您试试看。”

“好,祖父试试看。”

秋蘅摆脱了一桩突如其来的亲事,很快听说西平侯府求娶二姑娘秋萱。

“去请四位姐姐来冷香居,请她们吃点心。”

就如秋蘅所料,姐妹间的话题很快落到秋萱这门亲事上。

“二姐,你的亲事是不是要定了?”秋莹好奇问。

秋萱双颊微红:“这么好吃的点心还堵不住你的嘴。”

“哎呀,二姐,这可是婚姻大事,你就这么沉得住气?”

“你也知道是婚姻大事,父母长辈自有考虑。”

“不是的。”秋蘅一开口,就把几人注意力引了过来。

秋萱眼里有着不解。

虽然与六妹相处时间还短,但她能看出来六妹不是个爱掺和的性子。

“父母长辈考虑的和咱们不一样,甚至父母与祖父母考虑的都不一样,可要嫁过去过一辈子的是咱们自己,对自己的亲事怎么能不考虑?”

秋萱听沉默了。

秋芙不由点头。

六妹虽然一般般,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秋芸却道:“可咱们考虑又如何呢?”

成或不成,岂是她们能做主的。

“不是也有很多相看的吗,看对方样貌年纪,言谈举止,还能多方打听一下对方品性。二伯、二伯娘都是疼二姐的,在定下前难道会不同意先看看?”

秋蘅没办法说出秋萱嫁人后溺水而亡的事,甚至不能说这门亲事不好,因为她也不确定。

秋家诸女的命运只是一笔带过,秋萱夫家是哪家她根本不知道。

谁能保证就是西平侯府呢?

她能做的只是提醒秋萱多打听,多看看,无论来求娶的是哪一家。

“六妹说得是。”秋萱没再脸红,多了几分郑重。

送走四位姐姐,秋蘅想了想,装上一盒子红豆糕和几张银票,以买香料的借口出了伯府。

秋萱能借着相看把亲事拖一拖的话,或许除了提醒,她还能做一些事。

韩悟遇刺的风波尚未平息,街上各衙门的官兵差役远比平常要多,秋蘅很快就看到了皇城司的人。

其中一人明显是领头的,应该能与薛寒联系上。

“这位大人请留步。”

年轻男子脚步一顿,看向出声的少女:“你是?”

他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吗?

秋蘅提着食盒,神色坦然:“我找薛大人。”

“你找我们大人?”年轻男子更意外了。

他们大人什么时候认识这么美貌的小娘子了?

“之前薛大人帮了我个小忙,家里做了些点心送给他。”

“啊,我知道了!”年轻人一拍额头,激动伸手指着秋蘅,“你是那个,那个红豆糕!”

秋蘅:?

“你等等!”

接着就见年轻人撒腿就跑,一溜烟不见了。

秋蘅默默低头看着手中食盒,陷入了沉思。




福海楼的少东家名叫钱川,素爱赌钱喝酒,寻花问柳。

这几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钱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走在去流香巷的路上,钱川突然停下,一把拽过小厮问。

小厮神色茫然:“什么声儿?公子是问货郎的叫卖声吗?”

城中不宵禁,入夜后的热闹不比白日少。

“马蹄声,是马蹄声!”钱川语气肯定。

小厮竖起耳朵努力听,入耳是各式各样的声音,乱糟糟闹哄哄,却没听到马蹄声。

“没有啊——”

钱川急了:“怎么没有?昨日我也听到了!”

瞧着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小厮犹豫了一下问:“公子,是不是您想多了——”

钱川脸色一变。

前些日子从京城来了一位姓韩的公子,衙内们众星捧月陪着到处玩,他大把撒钱凑了上去。那日他们打猎回来的路上韩公子撞了人,听说把人撞死了。韩公子很快回京了,衙内们也无事发生的样子,他却觉得膈应,窝在家里好些日子才出门。

这几日走在街上总是听到马蹄声,难不成真是他寻思多了?

“可能听错了,走吧。”担心传出去玩伴们笑他胆小,钱川压下了疑心。

流香巷就在前头,此时一个个红灯笼亮起,隐隐脂粉香随风飘来。

钱川深吸一口令人迷醉的香气,加快了脚步。

巷中一处小楼里,相熟的女妓递茶喂酒,软玉温香。

钱川心满意足睡去。

哒,哒,哒……

夜半时分,钱川突然睁开眼,半坐起来惊惶四顾寻找声音来处,当视线落在一处时瞳孔骤然放大。

床头不远处静静立着一道人影,他的脸——没有脸,全是头发!

“啊——”钱川张嘴惨叫,却发现声音堵在了喉咙里,根本喊不出来。

人影靠近了他,没有脚步声,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往钱川鼻尖钻。极度的恐惧下,钱川牙齿打颤,艰难挤出几个字:“鬼,鬼……”

苍白冰凉的手伸出,扼住钱川脖颈。

“为什么要撞死我……为什么……”

“不,不是我……”钱川涕泪横流,浑身哆嗦着。

“那——是——谁?”铁箍般的手微微松开,声音一字一顿。

钱川大口喘着气,理智被惊恐淹没:“他姓韩,他爹是京城高官……你要索命去京城找他,和我没关系,没关系!”

那只手从钱川面前拂过,带着冷意与微不可闻的香气,钱川盛满恐惧的眼睛一闭,倒回了柔软的床榻上。

天色微明,钱川猛然坐起来,一眼看到了睡在身侧的女妓。

恐惧潮水般退去,留在心头的是阴影与疑惑。

“原来是梦吗?”钱川喃喃。

女妓听到动静醒来,藕臂攀上钱川肩头:“钱公子,怎么了?”

钱川死死盯着女妓:“你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啊——”

钱川突然想到什么,推开女妓冲到梳妆镜前。

镜中男子脸色惨白,脖颈上一道断续青痕分外显眼。

不是梦!有鬼,真的有鬼!

钱川头皮炸开,抓过衣裳披上就冲了出去。

“钱公子,钱公子——”

女妓一头雾水,此后再没见钱川过来。

转日丫鬟打扫屋子,从屏风一侧捡起一朵珠钗。

“小姐,你昨日找的珠钗原来掉在这儿呢。”

“前晚睡下时没取下,昨日起来梳妆就发现不见了,怎么会落到那儿呢……”女妓随口说了句,没再深想。

城中福海楼少东家受了惊吓日渐消瘦,云峰村每日上山拜祭父母的少女则越来越安静。

这日王妈妈等秋蘅在坟前磕完头,柔声劝:“姑娘有孝心是好的,可若日日自苦,反让您养父母九泉下担心。”

一个多月来,这孩子每日一早上山,天黑才回,与养父母的感情真是深厚。

“我知道了。”秋蘅柔声道。

相处这段时日,她能感觉到王妈妈的真心。

“姑娘想通了就好,咱们下山吧。”

山下秋管事早等得不耐烦,见王妈妈与芳洲陪着秋蘅下来,淡淡道:“六姑娘请上车,该启程了。”

马车渐渐把村落甩在后面,等上了官道,速度快了起来。

……

永清伯府,婢女进屋传话:“老夫人,接六姑娘的车马已经到了城郊。”

永清伯夫人点了点头,吩咐下去:“人到了直接带过来,先不必惊动人。”

虽然秋管事的信上说确定了身份,她还是存疑的,等亲眼见了再谈其他。

马车从永清伯府角门进去,停在垂花门前,秋蘅由人领着进了千松堂。

老夫人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垂首行礼的少女:“听说你叫阿蘅。”

“是。”

“起来吧。”

秋蘅起身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脸庞偏长的老妇人。

老夫人只一眼,就知道错不了。

无他,眼前的女孩子与早逝的三儿媳杜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再看过管事递上来的香囊衣物,老夫人当然不可能有印象,问了王妈妈几句,便吩咐婢女去各院传话。

陆续有人进来,千松堂变得拥挤起来。

“这是你大伯母。”

大太太赵氏拉着秋蘅的手笑:“和三弟妹一个样儿。”

收了大太太的见面礼,秋蘅又向二太太兰氏行礼。

兰氏不像赵氏那般热忱,话也不多。

秋蘅想到王妈妈的隐晦提点,大太太面甜心苦,二太太不多事。

她不会把王妈妈的话当金科玉律,究竟如何,以后便知。

之后便是同辈间的见礼。

二姑娘秋萱秀雅文静,是二房唯一的女孩儿;三姑娘秋芸面若银盘,与长着一张桃心脸的五姑娘秋莹皆是大房庶女;四姑娘秋芙在姐妹中容貌最出众,乃大太太所出。

秋蘅还从王妈妈口中得知,与四姑娘秋芙一母同胞的大姑娘早年便入了宫。

收获了一堆手帕、珠花,秋蘅从芳洲手中接过早就准备好的香囊,一一回礼。

四姑娘秋芙捏着香囊一笑:“没想到六妹妹还准备了回礼,其实用不着。”

秋蘅笑了笑。

“你祖父他们都不在家,等回来再见过,已经打发人去喊你爹了——”

老夫人话音未落,帘子就被挑起,侍女声音随之响起:“老伯爷回来了。”

秋蘅视线扫过秋家几位姑娘,落到门口处的老者面上。

这就是大名鼎鼎,卖孙女求荣的永清伯啊。




在韩子恒被寻回来之前,与他一同出游的几个好友,以及带的家丁护卫、女妓侍女等人,都被盘问过。

结果几个好友都说,去黛山游玩是韩子恒的提议。

这就无法怀疑到几个好友身上去了。而侍女家丁那些人都是身家性命系在主人身上的,更是问不出疑点。

这样一来,几个女妓成了被审问的重点,而陪着韩子恒的芷兰更是重中之重。

芷兰不怕被问。

她什么都没有做啊,只是做一朵解语花,及时为韩子恒添酒而已。

至于去黛山游玩,确实是她引导韩子恒的选择,但她可没有明确说出来。韩子恒那样自大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被人影响了。

而那些改变了她命运的纸鹤,早就被她一点点撕碎,毁尸灭迹。

其实她舍不得,但她不会犯傻留下做纪念,牢牢记在心里就够了。

调查陷入停滞之际,韩子恒找到了。

说是找到,实际上是他自己惊惶狼狈跑在林子里,遇上了寻他的人。

“我爹呢?快去和他说,有人要害我!”

说这话时,韩子恒咬牙切齿,一脸狰狞,一副要把害他的人生啖的模样。

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官员没有把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说出,温声道:“韩公子仔细说说当时的事。”

“当时我喝多了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方便,正准备转身回去,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鼻,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用手捂的?”

“对——等等,是帕子,有一股味道,是迷香!”

韩子恒喊得激动,大理寺官员一脸平静。

这不是废话,一捂就昏迷了,不是迷香还能是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发现在一处黑黢黢的地方,就摸黑到处走,摸到了石壁……我猜是在山洞里,摸索了好久摸到洞口,把挡着的石头推开才出来……”

后面的事就不用问了,一直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发现了跌跌撞撞奔跑的韩子恒。

“韩公子手脚没有被捆绑吗?”

“没有。”

大理寺官员与御史台、刑部官员互看一眼。

“这么说来,歹人没打算要韩公子性命。”

不然若是捆住手脚,没有及时发现的话韩子恒就饿死在山洞中了。

这话刺激了韩子恒。

“怎么没打算要我的命?不想害我把我迷昏了丢进山洞里干什么?那歹人不仅用石头堵了洞口,外面还有藤蔓遮掩,就是不想让我被找到!”韩子恒越说越怒,“你们这样说,是想为那歹人开脱不成?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这般不客气的态度,若是以往也就忍了,但没了位高权重的父亲,自然没人会忍耐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

“令尊听闻你失踪,去黛山找你时遇刺身亡。”御史台官员开口道。

他比其他衙署知道的还多些,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韩悟玩忽职守,追究其生前之过。

韩悟掌握禁军多年,却在其位不谋其政,眼看着禁兵能力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没有官员忧心。曾有一些将领表达不满,被他排挤到了边线去。

如今有为国事考虑的,也有想谋私利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

韩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倒下,可以预见。

“我爹死了?”韩子恒一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爹,我要见我爹,我爹在哪儿?”韩子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到,发疯般向外跑去。

一时没有人拦。

现在的韩子恒又不是犯人,知道父亲出事了,要去看看也是应当。

“这样看来,韩子恒只是诱饵,歹人是奔着韩悟来的。”

“那对方是细作的可能就很大了……”

几名官员讨论着,不由看向一言不发的少年。

这些年来,北齐、西姜等国没少往大夏安插细作,当然大夏也礼尚往来。

而皇城司的一大职责就是揪出细作。

薛寒这才开口:“皇城司会加大力度搜查。”

就韩悟那占着茅坑不拉屎,把禁军搞得乌烟瘴气、不堪一击的人,敌国细作是脑袋被驴踢了么,要除掉他?

这哪是细作,明明是热爱大夏的自己人。

对韩悟的死,薛寒只想拍手称快,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干脆连衙门都不去了,整日在街上巡视。

韩子恒因父亲的死发疯时,秋蘅一觉睡到下午,喝上了芳洲刚做好不久的甜羹。

累过痛过,甜食无疑是最抚慰人心的。

“都处理好了吗?”秋蘅喝了几口甜羹问。

芳洲点点头:“处理好了。”

处理的是那宽袖短衫的军服。

伯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厨房,三房的厨房芳洲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趁着午后无人,做上一锅甜羹,衣裳往灶膛一塞。

甜羹做好了,衣裳也烧成灰了。

“辛苦啦。”

“姑娘才辛苦。”芳洲眼里有着心疼。

只有她看到,姑娘沐浴时身上那些交错细痕。虽然伤口都不深,可这么多该多疼啊。

姑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么能忍,姑娘走失那十日不知受了多少罪。

“能把事情做好,辛苦些也不怕。”吃过甜羹,秋蘅又困了。

一日一夜的消耗,午睡还不够。

转日韩悟被刺杀,韩子恒被找回来的消息才彻底传开。

秋蘅走在府中,听下人们议论着京城当前最热闹的事,微微一笑。

韩悟一死,那些对他不满的人终于不用忍了,想必会有更多消息陆续出来。

对她来说的佳音,对韩子恒的噩讯。

再过一日,秋蘅身上大半刮伤都好了,正在侍弄香料之时,突然感到了熟悉的灼痛。

“芳洲,今日是不是十五?”秋蘅知道日子,却忍不住向芳洲确认。

“是十五啊,姑娘你怎么了?”

秋蘅脸色发白,催促芳洲:“给我打盆冷水来。”

芳洲忙端来一盆水。

秋蘅把手浸入水中,灼痛感没有丝毫缓解。

果然不行。

没了侥幸心理,秋蘅立刻起身往外走。

“姑娘,你去哪儿?”

“我有事出门一趟,不用跟着。”

芳洲只得忍着担心停下脚步。




都是他们的错。

这个认知,是秋蘅在那十年里学到的。

救下能救的人,放弃救不了的人。如果一直为没救下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而自责,那她早就崩溃了。

错的是那世道,是视夏人如猪狗的异族,不是她。

那是痛,也是成长。现在成了养分支撑着她在现世独行,不畏惧,不退缩。

秋蘅又收到了嘉宜县主的请帖,带上芳洲前往康郡王府。

嘉宜县主在园中凉亭等候,亭中石桌上摆满了鲜果茶点。

“秋六姑娘。”见到秋蘅,嘉宜县主献宝般把新做好的香佩给她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秋蘅仔细看了:“薄厚适中、色泽也好,就是气味上还不够协调,这与香料的配比与香泥的捶打都有关系……”

嘉宜县主认真听着,对眼前少女更欣赏了。

她就喜欢秋六姑娘这样的,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只说好话,说出来的都是有用的。

“秋六姑娘,我能叫你阿蘅吗?”

嘉宜县主这话问得突然,秋蘅怔了一下才笑着点头:“好啊。”

“阿蘅,你知不知道你的香佩在京中开始流行了,好些人都在研究怎么做呢。”

“是吗?大家能喜欢香佩我也开心。”

对香佩的传开,秋蘅心里有数。这既是她的计划,也从秋杨那里得到了验证。

国子监放假那日,秋杨特意找她,问她香佩是怎么回事,说好几个同窗向他打听是不是有个会做香佩的妹妹。他一问,都是那些同窗的姐妹托他问的。

秋蘅干脆送了一条香佩给秋杨,秋杨离开时脚步带风,全然没有了为人兄长的自持。

“阿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有肚量就好了。”嘉宜县主拉住秋蘅的手,说出请她来的另一个目的,“大哥说有事找你。”

怕秋蘅尴尬,嘉宜县主忙解释:“大哥和我说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当年幸亏你的帮助大哥才没在山里迷路……”

秋蘅并不尴尬。

如果认识年轻男子就觉得尴尬,那她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让人去喊大哥过来。”

不多时,凌云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头戴玉冠,因为偏瘦,行走间总给人一种洒脱翩然欲要乘风的感觉,惹得亭外侯着的侍女们移不开眼神。

这要是换了对其他男子,侍女们早就要被训斥不懂规矩了,可对凌云如此,只会让人生出理解来。

至少嘉宜县主很理解这些丫鬟们。

大哥年少没长开的时候风姿也没如此夸张,真真是男大十八变。

好在嘉宜县主一心扑在香道上,对美貌没有执念。不然整日面对着同父同母天人之姿的兄长,心态非崩了不可。

“大哥。”

凌云对妹妹笑着点头,看向秋蘅:“阿蘅来了。”

“凌世子。”秋蘅行了礼,“听县主说你找我。”

“先前你不是拜托我打听一下京城及周边道观有没有符合年纪的道长。这段时间我把京中道观都拜过,周边道观也安排了人去查,一共记了三十来名道长的情况……”凌云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递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京城及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数十座,年过七十的老道也就这些人。

一旁嘉宜县主吃惊不已。

原来大哥每日去拜道观是为了阿蘅,她还以为大哥想去修仙。

“多谢凌世子。”秋蘅接过小册子翻看。

“阿衡,你要找人吗?”嘉宜县主好奇问。

“对,我在找教我香佩的道长,他曾去南边游历,现在在京城的可能比较大。”

嘉宜县主眼睛猛然亮了:“竟然是教你制作香佩的道长?阿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找?”

秋蘅想到长清真人说随缘的话,笑道:“我没有非找到人不可的打算,就是想碰碰运气,得闲时去道观逛逛。或许就赶巧遇到了,遇不到也没什么……”

“得闲?咱们现在就得闲呀。”嘉宜县主一脸雀跃,指着册子上一处记录,“这清风观离得不远,咱们去清风观吧,反正现在还早。”

若能遇到教阿蘅的那位道长,她就跪下求他收她为徒。

咦,这样一来阿蘅就是她师姐了!

嘉宜县主一点都没因秋蘅比她还小一岁而叫师姐不自在的念头,只有激动。

见嘉宜县主一脸祈求,秋蘅也动了心。

与其在郡王府闲聊,还真不如去附近道观看看。

“大哥,那我和阿蘅出门啦。”

凌云略一沉吟:“我陪你们去吧,正好与清风观的道长也算熟悉。”

嘉宜县主自然乐意,看向秋蘅。

秋蘅当然不会反对:“那就麻烦凌世子了。”

她的客气令凌云在心里轻叹口气。

他还记得不久前,眼前少女一口一个白大哥,对他的亲近不比妹妹凌波少。

三人出了门。因清风观就在内城,常招待富贵之人,倒是不太担心安全问题,带的仆从并不多。

清风观中,出面招呼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道士,道号玄阳。

他是净心道长的关门弟子,净心道长已有八十岁,正在凌云整理的名单上。

“师父,凌世子来访。”

净心道长看起来确实很老了,目光透着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

“凌施主又来啦。”

凌云客气道:“带妹妹来上香。”

净心道长把目光投向秋蘅与嘉宜县主。

嘉宜县主在外人前还是稳重的,压着激动,余光瞄向身边少女。

不是先生。

秋蘅没有失落。

若一下子就找到人,才是太巧了。

既然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三人由道士玄阳陪着去上了香,在观中走了走,这才准备离开。

前往观门口的时候,突然一队人冲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怎么能直闯道观?”一名道童怒问。

“皇城司办案。”为首的绯衣少年亮了腰牌,视线一下子落在秋蘅等人身上。

而当他看到走在凌云身边的道士玄阳时,眼神突然一凝。

就是这细微的变化,秋蘅立刻察觉玄阳动了。

他的目标是白大哥!

几乎没有思索,秋蘅就把凌云一推,下一瞬被道士玄阳用匕首抵着脖子的人就成了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姑娘!”

“玄阳师叔,你在做什么?”

凌云被推了个趔趄远离玄阳,转身后看到秋蘅被劫持的情形,脸色大变:“阿蘅!”

他想上前,已被涌上来的护卫挡在身后。

玄阳道士把秋蘅抵在身前,往前走了一步。

他本来要劫持的是凌世子,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也不知这小姑娘有多少份量,够不够他脱身。

闻讯赶来的观主大惊:“玄阳,你这是做什么?”

薛寒这时才出声:“刚刚查到,道士玄阳是北齐细作!”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而玄阳则冷笑一声。

果然先下手为强是对的,他若是心怀侥幸,连挟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

这小姑娘反应倒快。

秋蘅若知道玄阳此时想法,恐怕要翻白眼。

她若能暴露有功夫在身,谁劫持谁还未可知。而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不让凌世子落入险境。

她来当这个人质,总比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

“你是皇城使薛寒?”玄阳问。

“不错。”薛寒面无表情回应,丝毫不露对秋蘅沦为人质的紧张。

他深知,一旦表现出对人质的在意,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我要出城!”玄阳推着秋蘅往前走。

凌云见薛寒一脸冷漠,唯恐他只在意抓到细作的功劳,急声道:“薛大人,请务必以人质安全为重,阿蘅是为了救我才落入细作手里的!”

阿蘅——

薛寒看看凌云,再看向秋蘅。

被玄阳以匕首抵着脖颈的少女静静看着他。

薛寒的心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那噩梦般的情景啊,仿佛重现,折磨着他的心。

为何又这样呢?

玄阳一步步向前,薛寒一步步退后。等出了道观门口,跟随来的亲兵跃跃往前,被薛寒抬手压住。

道观里,道观外,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紧张得不敢出声。

“你,牵着马,和我一起出城,其他人不许跟着!”玄阳冲薛寒喊。

薛寒吩咐手下:“牵马来。”

一路往北,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城,玄阳紧绷的精神放松许多。

“松开缰绳,放马儿过来。”确定无人跟着薛寒,玄阳厉声道。

薛寒手一松,马儿踱步向前。

玄阳一手抓着秋蘅,眼睛死死盯着薛寒。等马儿到了近前纵身一跃,与秋蘅一起落到马背上。

“嘶——”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坐于骏马上的道士玄阳,哦,应该叫细作,居高临下冲面色冷凝的少年一笑:“薛大人再会。”

话音落,在他身前的少女被猛然抛起,如流星般向一个方向坠落。

而他则趁机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去追细作还是救人质,这是玄阳为薛寒制造的难题,是他脱身的机会。

而薛寒没有别的选择。

细作抓不尽,阿蘅只有一个。

少年毫不犹豫飞扑过去,倒地前准准接住了坠落的少女。

二人一同摔进路边草丛里。


一听有物证,堂中一静。

“呈上来。”

一名衙役把秋蘅手中小盒子呈给京天府尹,打开后里面软布防护,是一枚玉佩。

玉是好玉,雕工更佳,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这样一枚玉佩,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玉佩上落了字:乘云。

“这玉佩是撞了小女养父的人落下的,主人身份还请大人明鉴。”

京天府尹指着玉佩问韩子恒:“韩公子可认识这玉佩?”

韩子恒脸色变了。

京中人讲究风雅,风雅之物更讲究来历。香道大家、茶道大家、书法名家……各行各道的佼佼者都不是无名之辈。

这玉佩是请有名的玉雕大师雕琢,京中有些底蕴的权贵、雅士都能看出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而玉佩上的“乘云”二字是他为自己取的号。

但就这么认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韩子恒正准备死鸭子嘴硬,殿前都指挥使韩悟上前一步看过玉佩,惭愧拱手:“确实是犬子的玉佩。”

“爹!”韩子恒不可置信。

韩悟劈手打了韩子恒一掌:“混账东西,还不说清楚!”

韩子恒愣了愣,在父亲严厉眼神注视下低了头:“那日我们急着回城,是不小心撞倒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人被撞死了啊。”

这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说法,令秋蘅深深看向他。

“韩公子纵马撞倒人,都不下马看一看吗?可见寻常百姓的性命在你眼中如同草芥。”

“你这小丫头怎么污蔑人?我是有急事!”韩子恒瞪着秋蘅,眼中冒火。

一个乡下来的小贱人,竟敢告他,害他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回头定要她生不如死!

“韩公子有什么急事?”京天府尹问。

“我——”韩子恒收到韩悟递来的眼色,灵光一闪,“我不舒服,急着回城诊治。”

韩悟暗松口气。

有皇城司的介入和儿子的随身玉佩,想否认这件事是不行了,那就要争取尽量降低处罚。

按大夏律法,纵马伤人是走车马伤杀罪,因求医等急事伤杀路人,处罚要轻很多。

“这样啊——”京天府尹沉吟。

秋蘅看出京天府尹偏帮韩子恒的态度,心头冰冷。

有皇城司插手还会如此,可想而知如果只有她自己会如何。

“大人,小女进京第二日随祖母出门,因为韩公子纵马疾行翻了马车。可见韩公子街头纵马已是常事,不舒服求医只是借口罢了。”

“我那日就是不舒服,说我撒谎,你有什么证据?”韩子恒冷笑。

“求医问诊,医者是何人?”

“随云县的大夫,我怎么知道他姓名。”

“咳咳。”京天府尹开口,“既然二位各执一词,本官会派人前往随云县查证,到时再判。不知可有意见?”

韩子恒不以为意:“大人去查就是了。”

“小女没有意见。”

秋蘅很清楚,到这时所谓查证,就是薛全与韩悟的较量了。走车马伤杀人,上可按故意伤害罪减一等而论,下可按过失伤害罪减等论,甚至仅需要交赎金。

她想亲眼看一看,会是什么结果。

退出公堂,秋蘅看一眼追着韩悟去的永清伯,上了伯府来接她的马车。

“六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听了婢女禀报,厉声道:“让她进来。”

秋蘅一进门,就听一声喝:“跪下!”

屋中大太太赵氏,二太太兰氏,秋萱姐妹都在。

秋蘅默默跪下来。

“你说上街买脂粉,结果跑去衙门状告韩殿帅的儿子?你是要把秋家老小都害死吗?”

面对老夫人的质问,少女语气平静:“韩子恒在公堂上已经承认纵马撞死我养父了。”

“承认了?”老夫人愣住。

“是的。接下来官府会继续查证此案性质。”

“那你也不该瞒着家里人去告官!你一个伯府贵女与人对峙公堂,不怕惹人耻笑吗?将来还嫁不嫁人了?别人又如何议论伯府?”

“孙女没有错。”

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错。明知害死养父的是何人却为了锦绣前程故作不知,才会令人不齿。”

“那伯府呢?你可为伯府想过!”

与盛怒的老夫人不同,跪在地上的少女脊背挺直,如一株迎雪的松,沉静挺拔:“正是为伯府着想,孙女才自己去报官。世人皆知孙女才从乡野寻回来,行事如何怪不到伯府教养上。”

老夫人气笑了:“你可真贴心。”

“孙女只求问心无愧。”

“伶牙俐齿!”老夫人怒火中烧,“你告了又如何?那韩公子或轻或重得些惩罚,可他还有一位重权在握的父亲!你以为韩都指挥使记恨的只是你吗?是永清伯府!”

老夫人越说越恨,抓起茶杯向秋蘅砸去。

秋蘅没有躲,任由那茶杯砸在手臂上。

疼痛的感觉传来,衣袖被茶水打湿。

屋内响起少女的低呼声,一时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

而秋蘅一声没有吭。

这点疼对她来说委实不算什么,老夫人的怒火更无关痛痒。

“你给我去祠堂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祖母——”秋萱忍不住开口。

老夫人一句话骂回去:“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秋萱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还不把六姑娘带下去!”

随着老夫人发话,两个仆妇走上前来,刚要把秋蘅架起,秋三老爷就冲了进来。

“蘅儿,听说你去报官了,怎么不叫爹爹陪你去——”

秋三老爷是在外头逛买时听说的,骑着驴赶回家,装东西的兜子还挎在胳膊上。因为跑得急兜子开了,胭脂、香粉、木梳、荷包……一堆小玩意儿撒了一地。

其中一只黑底五彩的泥泥狗正滚到老夫人面前,一脸威武看着她。

“你都买了些什么!”

秋三老爷心思全放在女儿身上,只分出一丁点应付老母亲的疑问:“这是泥泥狗啊。”

他说着捡起泥泥狗,对着泥泥狗身上的孔用力一吹。

清脆的哨音响起,声振屋瓦。

老夫人眼前黑了黑,用力掐着大腿才没气晕过去。




恰好冯采星回头,瞥见疾射而来的鞠球脸色大变,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当心——”

惊呼声中,鞠球落在少女抬起的脚上,因冲力上下颠了数下。

众人尚未回神之际,少女足尖用力一挑,鞠球飞射而回,恰恰穿过了竿网上的风流眼。

鸦雀无声后,一片喝彩惊呼。

对热爱蹴鞠的人来说,这一幕太令人激动,怎么忍得住不喝彩。

而在大夏的都城,谁能不爱蹴鞠呢?

“秋六姑娘,你竟然是蹴鞠高手啊!”冯采星几乎扑在秋蘅身上。

比起熏香、插花那些文文雅雅的,她还是更爱蹴鞠。

知道自己成了视线中心,秋蘅抿唇一笑:“乡下没什么好玩的,从小一群伙伴随便踢着玩。”

这不是假话。如果说焚香、品茗那些雅事寻常百姓没有充足的银钱与时间享受,蹴鞠有手有脚就能玩,无非水平有高低。

秋蘅原本水平还行,十年苦练武艺,连带提高了蹴鞠技巧。

而展露出高超的蹴鞠技艺,或许又能结识新的人,打开新的局面。

秋蘅无法保证哪些人会为她的谋事提供助力,但她会竭尽全力,抓住一切机会。

为自己,为大夏,搏一线生机。

这时,几个少年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正是把鞠球踢向秋蘅的纨绔。

“你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看过去:“是。”

“刚刚对不住了。”纨绔少年歪嘴一笑,毫无诚意,“没想到秋六姑娘会玩蹴鞠,要不要和我比试一场?”

秋蘅的视线越过他。

一只手搭在纨绔少年肩头,手的主人与她目光交汇,微微颔首。

“谁啊!”纨绔少年烦躁转头,看到一张冷冷淡淡的脸。

“薛——薛大人?”他想喊薛寒的名字,可皇城司的名头以及皇城司背后的那位宦官,哪怕是只知玩乐的纨绔子也是知晓厉害的。

“薛大人有事么?”纨绔少年耸了一下肩膀,却没能挣脱那只手的束缚。

薛寒把手放下:“刚刚我看到你故意把鞠球踢向秋六姑娘,是为你的好友韩子恒出气么?”

此话一出,场面一静。

众人看着面无表情的绯衣少年想:这位皇城使说话是不是太直接了?

纨绔少年面色一变:“谁故意了,我们正在蹴鞠,不小心把鞠球踢飞不是常事么?”

“不小心踢飞鞠球是常事,不代表你不是故意。”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薛寒语气平淡:“我看到了。”

“你看到算什么证据!”纨绔少年对皇城司的那点忌惮被气没了,一指秋蘅,露出习以为常的轻浮笑容,“薛大人为什么这么护着秋六姑娘啊?是想英雄救美还是怎么——”

后面的话因衣襟被揪住卡了壳。

薛寒目光一扫众人,最后落在纨绔少年面上:“众所周知,撞死秋六姑娘养父的凶手是皇城司偶然查出来的,这才有了韩子恒的案子。你寻秋六姑娘麻烦,就是打皇城司的脸,与我薛寒过不去。”

纨绔少年还没当众这么狼狈过,伸手去推揪着自己衣襟的手:“你放开!皇城司也不能不讲理吧?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和韩子恒更没关系!”

“讲理?正好今上也在,我们去今上面前讲讲道理。看今上是信你不是故意的,还是抱着为韩子恒出气的念头意图伤害原告。”少年语气不疾不徐,手上动作却狠,拖着纨绔子就往天家所在的方向走。

这一下,立刻把想要帮衬纨绔少年的同伴们吓住了。

他们平日打架惹事都不向家长告状了,这小子动不动找今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纨绔少年也吓得不轻,连声喊:“我错了,我错了!”

薛寒停下,把纨绔少年一推:“那你赔罪吧。”

纨绔少年一个趔趄,没等站稳就拱拱手:“小子口不择言,薛大人勿怪。”

薛寒扬眉:“你该向秋六姑娘赔罪。”

纨绔少年顿了顿,转身向秋蘅深深一揖:“是我想为好友出气,我错了,请秋六姑娘原谅。”

薛寒冷笑:“赔罪就赔罪,为何还让别人原谅?你这般贪心——”

纨绔少年鼻子都气歪了。

这不都是客套话,怎么就是贪心了!

可也只能捏着鼻子再道歉。

“秋六姑娘,我错了。”

少女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那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纨绔少年愣了愣,心情莫名有些复杂。

有同伴悄悄扯了扯他衣袖。

纨绔少年回了神,看着薛寒,强扯出一点笑:“薛大人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见薛寒点头,几人早没了继续蹴鞠的兴致,直到跑远了才停下。

“姓薛的欺人太甚!”

“一个宦官的养子,真是狗仗人势!”

“那皇城使大多是宦官来当,他还当得有滋有味。”

“可他能向今上告状……”

一句话令几个纨绔子沉默了。

薛寒还在原处:“秋六姑娘借一步说话,我有事询问。”

他这般光明正大,把热闹从头看到尾的众人反而没往旁处想,对秋蘅印象不错的甚至为她捏把汗。

“薛大人要问什么?”在离众人有些距离的空旷处站定,秋蘅问。

“其实不是有话问,是想让秋六姑娘有个心理准备,韩子恒的案子快要定了,今上……是个念旧情的人。”

秋蘅微微低头,好一会儿道:“多谢薛大人告知。”

“还有,以后秋六姑娘多加小心。若发现韩子恒有意报复,就给我传话。”

秋蘅默了默,看着薛寒的眼睛:“薛大人太过周到,我不知如何回报。”

少年的眼眸黑而深,如山间夜色,令人看不分明。

“秋六姑娘不必有负担。”薛寒语气顿了顿,显得真诚一些,“我就是喜欢插手不平之事,嗯……怜贫惜弱。”

秋蘅:“……”

这理由,甚至不如那纨绔子说他想英雄救美有说服力。

她且信了。

毕竟不能扒开他的心,看他真正的心思。

“那我先过去了。”

薛寒目送少女走回去,很快被一群女孩子围住,微微垂了眼向靖平帝所在的棚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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