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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怡周允刚转身,大佬步步紧逼小说

镜中书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下午一点零五分,南宁县云阳村发生5.8级地震。好在震源深,影响范围虽广,但对地表破坏较小。即便如此,人在大自然灾难面前,第一次体验这种濒死感,也没有谁能笑着说出‘庆幸’两字。而元通镇距离云阳村不到十公里,震感极强。当时,顾清怡跟着众人从宾馆跑出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两条腿都是软的。由于事故突发,随行的几名同事中,甚至有人来不及穿外套,只挂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便往外逃命。天空阴沉,室外温度骤降,阳春三月仿佛在瞬间退回到腊月寒冬。大震过后,一切未知与不确定的潜在危机,正如阴云般笼罩着整个震区。互联网时代,消息传播迅速。不到二十分钟,南宁县地震新闻就陆续登上各大省市。远在塘县的顾敬铭夫妇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给闺女打去电话,却提示无法接通。紧...

主角:顾清怡周允   更新:2025-05-27 18: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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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顾清怡周允的其他类型小说《顾清怡周允刚转身,大佬步步紧逼小说》,由网络作家“镜中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下午一点零五分,南宁县云阳村发生5.8级地震。好在震源深,影响范围虽广,但对地表破坏较小。即便如此,人在大自然灾难面前,第一次体验这种濒死感,也没有谁能笑着说出‘庆幸’两字。而元通镇距离云阳村不到十公里,震感极强。当时,顾清怡跟着众人从宾馆跑出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两条腿都是软的。由于事故突发,随行的几名同事中,甚至有人来不及穿外套,只挂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便往外逃命。天空阴沉,室外温度骤降,阳春三月仿佛在瞬间退回到腊月寒冬。大震过后,一切未知与不确定的潜在危机,正如阴云般笼罩着整个震区。互联网时代,消息传播迅速。不到二十分钟,南宁县地震新闻就陆续登上各大省市。远在塘县的顾敬铭夫妇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给闺女打去电话,却提示无法接通。紧...

《顾清怡周允刚转身,大佬步步紧逼小说》精彩片段


下午一点零五分,南宁县云阳村发生5.8级地震。

好在震源深,影响范围虽广,但对地表破坏较小。

即便如此,人在大自然灾难面前,第一次体验这种濒死感,也没有谁能笑着说出‘庆幸’两字。

而元通镇距离云阳村不到十公里,震感极强。

当时,顾清怡跟着众人从宾馆跑出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两条腿都是软的。

由于事故突发,随行的几名同事中,甚至有人来不及穿外套,只挂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便往外逃命。

天空阴沉,室外温度骤降,阳春三月仿佛在瞬间退回到腊月寒冬。

大震过后,一切未知与不确定的潜在危机,正如阴云般笼罩着整个震区。

互联网时代,消息传播迅速。

不到二十分钟,南宁县地震新闻就陆续登上各大省市。

远在塘县的顾敬铭夫妇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给闺女打去电话,却提示无法接通。

紧接着,又给身处南宁县城的舅舅沈鹏打,依旧打不通。

沈敏握着手机在客厅走来走去,急得哭了。

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提醒丈夫:“快,你不是有发改委王主任的电话?赶紧打过去问问情况。”

顾敬铭脸色凝重,重新划开手机。

很快,在电话簿里找到对方号码。

多年未联系,开场直入主题,也顾不得叙旧。

蓦然接到昔日老友来电,王主任先是愣住两秒,随后听电话里讲完,他惊讶道:“项目科小顾是你闺女?”

“对对对,她今天一早出发去云阳村,现在联系不上,你那边有没有灾区最新消息?”

向来四平八稳的顾敬铭,此时说话,声线已然抑制不住地隐隐发抖。

亲闺女考进发改委,这老顾啊,捂得够严实。

他若提前知会一声,自己这个当伯伯的,哪能让孩子被派到乡下。

稳住心神。

王主任安抚夫妻俩:“目前市委传来消息,已经有领导亲自赶过去,你们二位放心,震级不算太大,应该没事。地震波刚走,通讯信号受到干扰很正常,过几个小时再试试。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应该...没事。

顾敬铭想到那个梦,心里像沉了块石头。

挂断电话后,几乎度秒如年。

夫妻俩平均每隔五分钟,便刷新一下震区最新讯息。

看到目前统计的伤亡人数为‘十八’,沈敏的心又紧紧揪起。

她红着眼眶道:“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刚好就在云阳村,早知如此,说什么都不该让她去。”

“别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再等等。”顾敬铭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小时。

率先回电的是舅舅沈鹏。

“云阳村方圆十公里内的通讯尚未恢复,我暂时也联系不上清怡。但根据队伍的出发时间估算,地震时,他们刚抵达元通镇不久,极可能会先去宾馆休整,还没来得及下乡。”

听到这里,夫妻俩稍微放下心。

-

车窗外景色加速后退。

从邻县改道去南宁的途中,相继接到市里和地方上的灾情汇报。

确认震级和震源后,周允连续拨出几通电话,声音沉稳地部署救援工作。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暴露出内心并无表面那般平静。

车队抵达南宁县城,已是下午四点。

县政府前的广场上搭起临时帐篷,医护人员穿梭其间,为轻伤员包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周允大步走进中央帐篷,地方官员立刻围上来。他抬手制止了寒暄,直接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县长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前收到元通镇七人重伤,十一人轻伤,有小部分老旧房屋倒塌,但震源中心通讯刚刚恢复,具体情况还在核实...”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

文旅局局长沈鹏急匆匆闯进来:“有没有我外甥女的消息?顾清怡,发改委的,在云阳村做调研!”

‘啪’地一声。

周允手中的笔掉在桌上,他面色冷峻抬头,一向沉稳的声音出现细微波动:“顾清怡在震中?”

情绪激动的沈鹏,这才注意到市里领导也在。

回过神后,他连忙点头:“是的周书记,她中午抵达的元通镇,当下不知道什么情况,刚才通讯恢复后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来云阳村做助农调研。

是何时的安排。

没时间细想,周允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冷静:“元通镇是谁在负责?我要过去。”

亲自过去?

一听这话,徐焕堂急忙劝阻:“现在不行,余震不断,太危险了!”

“准备车,马上出发。”

低嗓落地,男人已站起身,阔步往外走。

当越野车颠簸在通往元通镇的崎岖山路上时,周允的目光始终盯着窗外。

山体裂痕像狰狞的伤口,不时有小石子从坡上滚落。搁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县政府更新的云阳村伤亡数据。

视线垂直掠过,又增加三名。

“再快点。”周允低声命令。

与此同时,元通镇的临时安置点内,顾清怡正帮一位老人包扎膝盖的擦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直到忙完才掏出来查看。

舅舅的未接来电。

正想回拨,却听带队的干部宣布:“接到上级通知,此行助农调研暂停,大家可以搭乘县政府的救援车,有序返回市里。”

返回市里...

同事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几乎异口同声:“我们申请留下帮忙。”

作为公职人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二十分钟后。

前往云阳村的路上,顾清怡终于抽空给远在塘县的父母报平安。

电话里,沈老师嗓音哽咽,一遍遍地追问她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小顾同志耐心安抚,跟母亲保证,一定会把自己完完整整交到组织手里。

得知她正参与救援工作,顾敬铭接过手机叮嘱:“凡事量力而行,不要逞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放心吧爸爸,你们别担心。”山路不平,顾清怡单手抓着车顶把手,嘱托道:“舅舅应该也急坏了,刚刚太忙没顾得上回电,等会儿记得帮我报一下平安。”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以为是余震,顾敬铭正要开口,却听闺女说:“先挂了老顾,信号太差了。”

“......”

默住两秒。

顾敬铭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轻叹着挂断电话。

一路上,望着窗外满目疮痍的景象,众人胸口发紧。这片他们即将参与调研的美丽山村,如今变得支离破碎。

抵达云阳村后,救援工作已经有序展开。

顾清怡被分配与一名年轻的男村官搭档,负责护送一位突发心血管疾病的老人去镇上医院。

“奶奶,您慢点。”顾清怡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上车,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腕在她掌心微微颤抖。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前行,原本精神萎靡的老人突然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外开口:“小姑娘,你知道零八年的蜀川地震吗?”

蜀川地震....

零八年,虽然她才几岁,但印象极其深刻。

顾清怡点点头:“知道,那场地震很严重。”

“我女儿的夫家就在震源...一家六口,全没了。”

老人的目光投向远方,干枯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膝盖,声音飘忽:“老伴走得早,现在就剩我这个老太婆,活着...没什么意思。”

其实老人家还有一个儿子,但据说整日游手好闲,常年不着家,无半分孝心,不提也罢。

小姑娘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轻轻握住老人冰凉的手:“奶奶,您别这么说。活着才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人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车厢内陷入沉默,只有引擎轰鸣和偶尔石子敲打底盘的声音。

昨晚下了一场雨,让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在一个转弯处,车轮突然陷入淤泥,无论怎么踩油门都纹丝不动。

“我下去看看。”

尝试几次无果,村官只得跳下车查看情况。

老人因为晕车而面色苍白,顾清怡担忧地询问:“老人家,您还好吗?”

后者摇摇头,呼吸有些吃力。

眼见天色愈发暗沉,不能再耽误时间。顾清怡也跟着下车,泥水立刻浸湿了她的运动鞋。

车轮刚好卡在泥坑碎石夹缝中。

两人力量有限,想推动很难。

就在这时,山路尽头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很快,视线里出现一辆黑色越野,轮胎带起泥水飞溅,车身颠簸着朝这边驶来。

许是看到道路堵塞,越野提前刹车,打转方向盘停在几十米开外的岔路空地上。紧接着,后座车门打开,一道高大身影迈腿而出。

画面定格。

顾清怡的心跳漏掉半拍,以为自己太累,出现幻觉。

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感受男人高拔身躯一点点在视野里变得清晰。

“怎么回事。”

沉稳嗓音透着关切,周允快步走来,目光扫过小姑娘时微微停顿,确认她无恙后,才看向陷在泥里的车。

村官眼拙,没认出来者身份。听到紧随其后的青年喊‘周书记’,他才迟钝反应过来。

甭管什么人物。

从对方的职称和气魄不难看出,官级不小。

意识到这点,村官紧张得语无伦次:“周、周书记!车陷住了,我们正要赶去镇上医院...”

徐焕堂上前与村官交涉,周允已蹲下身查看车轮情况,他的衬衫后背被汗水浸湿一片,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让司机先送老人去医院。”站起身后,他果断下令。

徐焕堂略显迟疑,“后面的救援车辆应该快到了,要不然...”

“执行命令。”周允的声音不容置疑。

五分钟后。

几人小心翼翼将老人转移到越野车上。

顾清怡内心涌起一股异样酸楚,这个在市政大楼里令人生畏的大领导,此刻却如此平易近人。

倘若不是这场地震,恐怕很难见到他这样一面。

老人转移完毕,越野立马启动,在空地调转车头。

顾清怡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回身时,看周允已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站到车尾,双手抵住后备箱,“我数三下,一起用力。”

几人各自站好位置。

当周允喊到‘三’时,共同发力。视角原因,顾清怡能清晰看到男人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紧绷的肌肉线条,他的太阳穴渗出细密汗珠,却依然沉稳地指挥着用力角度。

就在车轮即将脱离泥坑的瞬间,一阵沉闷轰隆声从上方传来。

“小心!”村官大喊。

顾清怡下意识抬头,瞳孔猛缩。

山坡上几块碎石正朝她所在的位置滚落。

身体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及时扑向她。

耳边嗡鸣,伴随男人压抑的闷哼。

“周书记!”徐焕堂惊恐的喊声划破空气。

碎石滚落后,一切归于寂静。

温热胸膛紧贴她的后背。

顾清怡能闻到男人身上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腔下传来的有力心跳。那双手臂肌肉紧绷如铁,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半晌。

头顶响起周允沉稳低嗓:“没事。”

顾清怡这才回过神,连忙从他臂弯中挣脱。目光触及男人后背衬衫上渗出的血迹时,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您受伤了!”她的声音颤抖,伸手想去查看伤势,却被周允轻轻挡开。

“不碍事,先推车。”

男人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但顾清怡分明看到,当他转身时,后肩胛处的衬衫已经被碎石磨烂,缝隙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口。

她眼眶突然湿润,一直以来,因两人身份差距而筑起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地震发生到现在,设想过无数救援场面,唯独没料到,第一个出现在震源中心的领导干部,竟会是远在邻县考察的周允。

更无法想象,生死一线时,他可以全然不顾自己安危,替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基层公务员以身挡石。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毫无防备,只能任由那股被她刻意压制的悸动,如洪水般奔涌而出,再也无法忽视。

山体滑坡的隐患仍在,此地不宜久留。

没时间沉浸于个人情绪。

傍晚余晖洒落,小姑娘抹去眼角水雾,快步走到车尾帮忙。这一次,她站在了离周允最近的位置。

-


顾清怡不知父亲心里所想,但有些话一吐为快,真的很解压。

片刻,客厅钟表传来八点整提示音。

顾敬铭回过神。

自身后隔断台上拿起车钥匙,示意闺女:“收拾一下,我送你回酒店。”

“不用,今晚就住家里,领导同意了。”

话落,便听沈老师惊讶道:“下班时间,也要跟上级报备?”

“当然,出差在外,这是最起码的纪律问题。”顾敬铭说罢放下钥匙,挽着袖子朝厨房走,“我来洗碗,你去给闺女铺床。”

小顾同志举手提议。

“爸爸睡客房,我要跟妈妈——”

还没讲完,被顾主任无情打断:“免谈。”

额。

顾清怡干巴巴望向沈老师,眼神寻求安慰。

后者笑了笑,揉她头发,“乖,下次吧。”

“......”

永远都是下次。

心塞。

临睡前,打开微信聊天界面。白天发给程文初的信息,依旧石沉大海。

试着拨通电话,里面却是忙音。

她皱眉,该不会真在蹲局子。

脑中回想上午公务车内,某位大领导面色沉冷交代徐秘书办事的样子。

俗话说,文不及商,商不及政。

权力面前,恒远董事长算什么,周书记需要给他三份薄面?

将脸闷进枕头,顾清怡压下向徐秘书探听口风的冲动,暗示自己冷静。

遇事三思而后行。

希望程二公子经此一遭,能吸取教训。

还有求婚直播,欠她一个解释。

盯着卧室天花板,迷迷糊糊闪过交往半年里,两人之间发生的种种。

轻叹。

得出结论。

原来谈恋爱,不过如此。

与此同时,君颐酒店。

一场有关烂尾楼盘的座谈会,持续四十分钟后,以县委方给出初步解决方案而告终。

待人散去,徐焕堂留下复核明日的考察行程。

浏览过程中,发现随行人员名单里,突然多出一位。

他若有所思:“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下午临时增加的。”

边说边将电脑推至茶几,让大领导过目。

客厅安静。

银白灯光下,周允长腿交叠坐在沙发,双目微阖,抬指按压眉心,表情没什么波澜。

不用看,也能猜到增添的是谁。

巡察办主任,顾敬铭。

那帮人,若把察言观色的本事发挥在解决民生问题上,何须像现在这样,宛如无头苍蝇,四处碰壁。

心有余而力不足。

前提是,得有心。

塘县缺的,远不止钱。

夜已深,徐焕堂做完简单汇报后,整理文件和电脑准备离开。

临走前,又补充一件事:“恒远集团董事长将电话打到我这,说想约您见一面,具体意图,应该跟度假村项目,以及今日他次子拦车一事有关。”

按照周书记平日作风,这种情况,一般不予理会。

但出于职责,他仍旧要如实禀明。见或不见,由领导亲自定夺最好。

沉默片刻。

周允淡声回复:“返程后,选非工作时间,让程绍国直接去誉峰会馆。”

徐焕堂倍感意外。

周书记竟然答应。

而且,一般谈公事都在市政办公室,私事例外。

可周书记跟恒远董事长之间,能有什么私事?

即便好奇,却也不是他作为下属可以探究的。

思绪收拢,徐焕堂朝男人微点头,道句‘您早些休息’,便拿着东西走出房间。

关门声传来。

几秒钟,室内恢复安静。

周允自沙发起身,随手拾起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缓步来到客厅窗前。

青烟缭绕指尖。

初夏的塘县,夜间温度远比邛海市区更为适宜。

抬目眺望远处莹莹灯火,视野里的小城,仿佛笼上一层夜幕薄纱,祥和而安定。

大抵此番景色,让周允领悟到某句真理。

好山好水,最能养育出心性灵动之人。

意识到这无端念头,他微不可察轻笑了下。见时间不早,按灭还剩一半的烟蒂,转身朝浴室走。

洗漱完,擦干水渍。

余光不经意扫过大理石盥洗台。

水雾朦胧的镜子前,静静躺着一枚黑色发圈。应该是小姑娘换房前,粗心大意留下的。

头绳细软,上面点缀着四叶草水钻,混合沐浴清新,隐约散发出残留的淡淡发香。

周允搁在掌心,指腹轻捻,垂目凝视一阵。

回忆下午游古城,小姑娘头上戴的是同款,应该没打算折返来寻。

作为领导,丝毫未察觉到,自己对女下属的关注度,俨然已超出合理界线。

年过三十的周书记,情感世界稀薄,这么多年无人能入他眼。

基层小姑娘,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世人不知,身份再如何贵重,终究也难落俗套。

心悦从何起。

恐怕,当局者亦无解。

-

次日,县委一改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以县委书记为首,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陪同周书记前后视察了郊区两大厂。

塘酒和塘醋。

早年在省内,其实已打出相对优良的品牌效应,可因运营不善,导致逐年没落。

置身浓郁酒坊,目睹匠人们用心酿造的每一环节,辛辛苦苦尘封数载,地窖开坛后,投入市场却无人问津。

县委同志将其归咎到,塘县名气太小,且地理位置偏僻,旅游业作为主要经济支撑,却受限于交通不便,很难为其提供足够的客源量,诸如此类。

宋县长讲到最后,顾清怡已忍不住撇过头去,越听越觉心酸。

既然事事难。

当下不正是向大领导开口的机会?

她深吸口气,就要准备发言时,被身侧顾主任拿眼神制止。

无线波交流。

老顾的意思,让她摆正自己职责,别插嘴领导的决定。

??

脑门挂出一排问号,不明白父亲为什么......

就在此时,前方人群脚步停住,几道注目礼齐齐投过来。

偌大仓库,父女落单显得格外醒目。

宋县长见状正想询问,被周允中途截断。

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男人目光落向几米开外的两道身影,语气平稳:“关于旅游业的发展阻碍,顾主任有何看法。”

顾清怡清眸微转。

瞧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不如听她的,早死早超生。

顾敬铭没想到,自己一个巡察办主任,手无实权的闲职,会在这种场合,被市委领导以如此方式点名。

再看亲闺女,暗戳戳幸灾乐祸。

敢情没把他放在眼里。

小兔崽子。

定下神,顾敬铭迈腿往前走,面不改色给出方案:“互联网时代,没有信息是完全闭塞的。

尤其短视频盛行,只要县委领导们愿意放下身段,亲自变装宣传,以独特视角打开塘县这座历史文化古城,最迟一年之内,账号粉丝数量,少说也不会低于隔壁南宁县。”

提及南宁,地理条件可比咱艰难的多。

凭什么人家能将旅游业做的风生水起?

新媒体方面,顾敬铭不懂,但不妨碍他道出事实。

从某种程度而言,父女俩性格,有一脉相承的部分。

不鸣则已,一鸣便不给人留活路。

满场静默中,县委同志集体愣住。

让两位老古板亲自下场拍视频?

顾主任可真敢讲。

反观周允,听完未置一词,选择题抛到县委书记和宋县长面前,无形的视线聚焦,等待当事者表态。

漫长十秒钟,历经天人交战。

最终,县委书记和宋县长相继妥协。

轻叹。

“我们试试。”

话落,宋县长不忘补充:“顾主任走在潮流前沿,宣传的时候,自然也不能缺席。”

“你们出镜,我负责编写文案。”顾敬铭分配任务。

想卷死谁。

文采好,了不起哦。

看县委两领导一脸憋屈样,顾清怡忍俊不禁。

众人看不到的身后,闺女朝父亲暗暗竖起拇指。

顾主任,好样的。

返程路上,顾清怡悄悄问老顾,要不要抽空跟她学视频剪辑,技多不压身。

后者摇头:“身在其位,各司其职,不到万不得已,别去抢宣传部的饭碗。”

有道理。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姜还是老的辣。

由于时间有限,无法在同一地方停留太久。

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后,考察队收拾行李下楼,准备出发前往下一站。

考斯特在县委人员的目送下启动,徐徐驶离停车场。

前半程,周允连续下达三条指令,最忙的莫过于徐秘书。

顾清怡坐在靠后倒数第二排,听着前方时不时传来塘县相关字眼。实体经济改革、旅游业扶持、教育体系完善、高铁修建、财政拨款......

信息一拥而入,让她仿佛生出幻觉。

身心放松下来,不知觉沉沉睡过去。

考斯特途经服务区,周允下车时,余光扫到后排小姑娘恬静睡颜,无声看几秒。

视线收回,侧头吩咐司机:“冷气太低,调高几度。”

“好的,周书记。”

车内二十二度,其实最合适。

但领导怕冷,万事自然以他为先。

这一觉,直接睡到收费站。

周围电话响不停,几名处长正忙单位的事,顾清怡怀里空空,难免汗颜。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竟然多出一件男士外套。

第一反应是徐秘书。

下秒,微信收到提示。

徐焕堂:外套是周书记的,下车时给我就好。

谁,的。

他说谁!

晕头转向,顾清怡颤巍巍打字:今天不是愚人节,你一定在开玩笑。

字里行间,满是惊悚。

徐焕堂失笑。

这姑娘,该说她什么好。

胆子太小。


两人返回前厅时,外面传来消息,说恒远董事长携CEO,以及集团几名高层来访。

拜访谁。

自然心照不宣。

孟集挑眉:“这帮人,消息倒挺灵通。”

灵不灵通的,顾清怡不在意。

她比较好奇,大领导会持什么态度。

刚走到门口,接待室里便响起一道冷漠嗓音:“我们养老院庙小,容不下那群强盗,让他们回去吧,这里不欢迎。”

意思是,叫人随便打发走。

前来汇报的管理员站在原地没动,转而将目光投向主位。

他知道,环顾整间屋子,最具话语权的仅有一人。

满室静默间。

周允缓缓放下茶杯,声线平稳:“既然李院长不想见,就别勉强。”

大人物发话,在座各位面面相觑后,心里很快有了计量。

座谈会持续到五点左右。

顾清怡暗自计算着时间,同时留意养老院大门外的动静。

毅力可嘉。

程董事长在外足足等了两小时。

看来,今日这面是非见不可。

又过十五分钟。

紧闭的铁艺大门终于打开。

恭候已久的程绍国见状连忙上前,期间不经意掠过人群,扫了顾清怡一眼,眼底划过惊讶。

神色变化转瞬即逝。

随后,朝迎面而来的男人颔首打招呼,并笑说:“周书记,能否耽误您几分钟,去车里一叙。”

闻言,周允脚步未停,面色平静往停车位置走,淡声开口:“安乐镇玉溪沟现采的冬青茶,程董事长不妨抽空品鉴一番,看看味道如何。”

后者一听,脚步顿住。

紧接着又跟上,姿态谦和道:“程某愚钝,还望周书记明示。”

奥迪后座。

上车前,周允不轻不重看他一眼:“大是大非在前,希望你是真愚钝。”

留下这句,便无后文。

全程没再多言。

程绍国纹丝未动立在路边,目送公务车队徐徐驶离,回头看向身后这座钉子户。

转身,带人往里走。

助理在旁提醒:“要不要叫上几名安保人员?”

“不用。”

程绍国语气悠慢:“今天我们是客人。”

被怠慢了整整两小时的客人。

返程途中,顾清怡迷迷糊糊差点睡着。

车内实在过于安静。

加之国道畅通无阻,尤其适合闭目小憩。

但碍于身侧坐着某位大领导,她只能挺直腰板硬撑,好几次眼皮耷拉下来,一听前排徐秘书汇报工作,蔫掉的神经就一下子被激活。

关于养老院拆迁的事,其实她有想法。

内心却在犹豫。

作为一名无关紧要的小科员,到底有没有资格参与其中。

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没逃过周允眼睛,他淡问:“有什么想说的。”

心跳漏半拍。

微微诧异,这男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短暂思索后,摇头。

“没有。”

顾清怡决定安守本分。

毕竟,纸上谈兵之计,太过异想天开。

然而。

女孩打退堂鼓的举动,在周允看来,却有另一番解读。

他心如明镜,顾清怡前往安乐镇,绝非因什么宣传视频慕名而来。

甚至未去细究,今日毫无预兆的偶遇,到底有几分真假。

纯属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眼下正是她开口为前男友求情的好机会,为何又放弃。

觉得他不会给面子?

倘若真是这样,那她不妨试试。

所谓男人心海底针。

饶是反射弧迟钝的小顾同志,后半程也明显感受到身侧位置的气息变化。

明明一切如常,什么都没发生。

可她总觉得,方寸间有股隐形压迫感,正似有若无将她紧紧包围。

太难受了。

到底问题出在哪。

顾清怡轻轻转动眸子,小心翼翼朝旁边偷瞥一眼。

男人成熟英挺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冷。

认识至今,鲜少见他如此。

高位者一旦释放情绪信号,遭殃的必然是距离最近之人。

她危矣。

有时候,直觉真的很准。

车子抵达市区,原本安静的后座,徐徐响起周允平淡低嗓,他吩咐司机和徐焕堂,可以下班。

至于小顾同志。

悄悄把车门打开一条缝隙,正待迈腿下去,被男人无情喊住,“顾清怡留下。”

“......”

以前叫她小顾,什么时候开始,换成顾清怡了。

小姑娘被迫营业的表情将徐焕堂逗乐。

他努力绷着脸,强装严肃朝大领导点头,“好,那我们先走。”

学会识眼色,是仕途生存的第一堂课。

可惜,顾清怡没徐秘书幸运。

毫无疑问,她已错失最佳良机。

待人离开,小姑娘自觉绕过奥迪车头,坐进驾驶位。

又是当司机的一天。

途经十字路口,周允让她左转。

左转?

定睛一瞧,并非去誉峰的路线。

虽然疑惑,但顾清怡仍旧照做。

直到走完主干道最后一个红绿灯,后座男人不紧不慢提醒:“此处距离你住所,不到十分钟车程。”

嗯,她知道。

所以,大领导究竟什么意思。

顾清怡感到头大。

下秒,蓦地醒神。

难道,自己憋在心里的想法被男人看穿,这是在故意给她机会?

一定是的。

不疑有他,顾清怡打好腹稿,语气郑重开口:“关于养老院拆迁一事,我有一个不太完整的提案,或许可解当前死局。”

说完,静等后排反应。

暖意十足的车内,男人长腿交叠稳靠座椅,闻言神色平静,淡淡应了声‘嗯’。

示意她继续。

有了动力,小顾同志连忙一鼓作气,言简意赅提炼精髓,讲出养老院与度假村共存的方案。

周允听完陷入沉默。

半晌。

意味不明地问她:“除此以外,有没有别的。”

别的?

当然有。

得到初步认可,顾清怡随即又补充几处需要攻克的难点。比如恒远方面,该如何说服他们临时更改设计图,期间耽误的工期进程,政府应给予怎样的政策补偿。

听完小姑娘长达十分钟的阐述,不仅思维缜密,切入点精准而又一针见血。

周允心底划过异样。

庆幸,自责。

甚至觉得自己,错的有些离谱。

这一路,不分青红皂白,竟冤枉了人家。

而他本次到安乐镇,目的正在于此。

养老院和度假村共存,是唯一出路,也是恒远集团必须做出的让步。想必此时此刻,程绍国已和李院长达成共识。

诚如孟集所言。

小姑娘天资聪颖,且执行力极强,若未来十几年仍困于基层,倒挺屈才。

但一切为她好的安排,不一定适合她。

终究,要以她意愿为先。

周允表面不露声色,却在垂目时不经意开口:“近期,还有没有跟前任联系。”

顾清怡呼吸一凝。

大领导怎么知道。

难道上次去酒店见程夫人,被他看到?

默住几秒,她不情不愿道:“程家人确实找过我,不知从哪道听途说,认为我跟您私交甚好,让我出面当说客,被我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周允问。

车速降下。

小姑娘义正言辞解释:“我一个小科员,怎么可能左右您的决定,而且,我们只是上下级关系,哪有什么私......交。”

讲到最后,尾音蔫下去。

周允唇角轻抬,目光幽邃扫向车内镜。

静静锁住女孩眉眼,他低腔沉缓:“有无私交,不是你说了算。”

顾清怡猛地一晃神,方向盘差点偏离。

倒吸口凉气。

后座气定神闲:“专心开车。”

顾清怡:......

要不,您来?

-


看到女孩的反应,程文初便知,他赌对了。

她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昔日性格倔强,有原则有底线的前女友,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一阵静默中,顾清怡将手里的医用耗材放进箱子,直起身与他平视:“现在是救灾关键期,如果你来是为了帮忙,我欢迎。如果是别有用心,请你离开。”

此话犹如凉水浇下。

“别有用心。”程文初喃喃道,眼中闪过诧异,“所以你认为,我是在故意诋毁?他在你心里,已经重要到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无条件袒护?”

周围已有志愿者投来好奇的目光,顾清怡耐心濒临告罄,她压低声音:“你到底发什么疯,程二公子,我们早就结束了,你能不能过好自己的生活,也请放过我,好么。”

已经结束...

放过她。

程文初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又强行平静下来。

他伸手想拉女孩手腕,被对方敏捷地躲开。

“清怡,你认真听我讲。”程文初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却带着令人不适应的严肃感,“去年度假村项目,原本谈好合作的港商突然撤资,紧接着,父亲又逼我跟唐家联姻,这一切背后,真的只是巧合?其实我们...本可以不用分开。”

顾清怡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注视着面前人发红的眼眶和偏执的眼神,心中涌起一阵疲惫:“程文初,不要把自己的问题归咎到别人身上,也别拿我当傻子。”

“你不信我?”程文初的声音陡然提高,引来更多目光,“你宁愿相信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也不信我?我追了你整整五年!五年!算什么?”

顾清怡感到烦躁。

她太熟悉这种模式了——程二公子永远是对的,错都在别人。

她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冷静而清晰:“不管有没有外界干扰,你认为,我们会有结果吗。程文初,你不小了,经历过这么多事,难道心智还不够成熟?”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插程文初心口。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顾清怡看到他眸底闪过一丝受伤,随即被愤怒取代。

“呵,成熟?”程文初突然凑近,温热的气息喷在顾清怡耳畔,让她浑身一僵,“你有没有算过,他年长你多少。”

顾清怡猛地后退一步,却被程文初扣住手腕。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收紧,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差了整整一轮,你觉得是真爱?”程文初的声音低沉而危险,眼中闪烁着顾清怡从未见过的阴暗,“以前我给足你尊重,舍不得碰你,不代表那个见惯风月的老男人,也会把你当成宝。”

这句话彻底点燃顾清怡的怒火。

她用力甩开对方的手,眼中寒光乍现:“滚。”

程文初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决绝。

随即,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自嘲和冷意:“好,很好。顾清怡,我等着看,看你怎么被玩弄于鼓掌。”

看着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顾清怡长舒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揉了揉被捏红的手腕,心底翻江倒海。

不管旁人说什么。

她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被怀疑,唯独不能是他。

顾清怡闭了闭眼。

胸口有些闷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伸手扶住旁边的铁质栏杆,就着台阶缓缓坐下。

片刻,稍有缓解。

侧后方传来一道嗓音。

“顾老师。”安置点负责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打断她思绪,“有家科技公司捐赠的无人机到了,公司老板说跟你是熟人?”

科技公司。

熟人。

一张面孔映入脑中,不会是...

上周突如其来的表白电话还没让她缓过劲,现在居然又在灾区碰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

全都赶到一起?

算了,应付肖屿,总比应付刚刚那个幼稚鬼强。

略微整理了一下情绪,跟着负责人向安置点入口走去。

远远地,就看到肖屿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简单的深蓝色冲锋衣,正现场跟志愿者示范无人机操作程序。

与程文初的疯癫不同,肖屿周身散发着平稳的气场,让顾清怡安心不少。

听到脚步靠近,男人转过身。

几日不见,小姑娘消瘦许多,而且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他皱了皱眉,缓步走过来,却在距离一米处礼貌停下,“你还好吗?看起来很疲惫。”

顾清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现在肯定灰头土脸的:“救灾都这样,习惯了。”

然后看向对方手里的无人机。

肖屿解释道:“产品还没上市,目前刚拿下政府牵头的科技创新扶持项目,这次来,算是实地测试。”

顿了顿,他又说:“也想借此机会,顺道过来看看你。”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顾清怡注意到男人耳尖微微发红,与平日里运筹帷幄的科技公司CEO形象形成明显反差。

“上次电话里的内容,是我太唐突。”肖屿主动打破沉默,声音诚恳,“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没关系。”顾清怡摇摇头,声线温和但坚定:“我觉得,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肖屿听完失笑,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却很快被理解取代。

“真没机会?”他半开玩笑地问。

“你再问下去...”顾清怡音色轻缓,却让语气保持足够的认真,“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没可能,就不要给对方留幻想余地。

话已至此。

肖屿深深看了她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行。”

他指了指身后的车,“今晚还得赶回邛海,你先忙,注意休息,别太累。”

“嗯。”顾清怡点头。

目送肖屿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懂得尊重界限,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其实很轻松。

如果,在遇到周允之前...

顾清怡垂下眸,吸了吸鼻子。

胸口酸胀的难受。

最近是怎么了,似乎,浑身上下哪都不对。

下午,临走前,表姐特意过来陪她一会儿。

两人坐在台阶上,发呆。

闻静杵着下巴,抬头看一眼低空无人机,再将目光落向不远处的恒远集团物资车,然后‘啧啧’两声。

引得小姑娘侧头。

“前任,相亲对象,现任追求者,加上你,刚好凑齐一桌麻将。”闻静感叹。

“......”

“我脑子都快炸了,你还嘲笑我。”顾清怡幽怨道。

冤枉。

闻静表示:“这哪是嘲笑,分明是羡慕。”

羡慕什么?

“我要有这桃花运,梦里都得笑醒。”

话音刚落,闻静手机进入一条微信。

拿出看一眼,顿住。

缓缓背过身去,打字回复。

??

看她神神秘秘,顾清怡好奇伸长脖子。

不经意一瞥。

发信息的人头像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正想问是谁,后方传来调研组同事的呼叫,应该有事找她帮忙。

八卦不如工作重要。

顾清怡赶紧起身,拍了拍表姐肩膀:“我先去忙,回邛海再联系。”

——诶。

闻静来不及点发送,才转过身,还想说点什么,小姑娘却已经跑远。

震后第三天,夜空难得露出几颗星星。

元通镇终于恢复些许生气,大家也陆陆续续搬回室内,开始正常饮食起居。

宾馆走廊里,周允正和几名干部低声交谈,他们刚从云阳村回来,身上还带着尘土与疲惫。

“周书记,先去房间吧,让医生给您换药。”徐秘书递过房卡,言语带着关切。

闻言,周允脚步微顿,目光不自觉飘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两日未见,没接到一通电话。

铁石心肠的东西。

这会儿在忙什么。

察觉到自家书记驻足良久,顺着视线望去,瞬间心领神会。

徐焕堂适时出声:“小顾今日一早给我发信息,问候您的伤势。”

话落。

周允淡淡扫他一眼。

“你倒挺会安慰人。”

说完这句,迈腿进了房间。

凉风袭过走廊。

徐秘书默默低下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房间内。

刚脱下外套,放在桌面的手机响。

听筒里传来焦急声:“周书记,调研的同事说小顾自打下午进房间就没出来,电话也无人接听,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您看...”

呼吸蓦紧。

剩余内容在忙音里中断。

周允面容冷峻朝走廊尽头走去,站在门外,连续敲十几下,无人应答。

立刻吩咐徐焕堂,叫来宾馆工作人员开门。

门一开,浴室的水声仍在响着,而小姑娘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心猛地一沉。

周允大步跨进去,顾不得水渍弄湿裤脚,从置物架上扯过浴巾裹住女孩身体,将人打横抱起。

怀中人轻得让他心惊,湿发贴在绯红的脸颊上,发梢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掌下的体温处处透着异常。

“叫医生,快!”他声音低沉而急促,将女孩小心放在床上,又迅速拉过被子盖好。

指尖不经意触到她滚烫的额头,面色凝重。

医生很快赶到。

初步诊断为低血糖引起的晕厥,外加感冒发烧。

“许是这几天劳累过度,又受了凉,饮食也不规律。”

医生一边准备静脉注射一边叮嘱,“保持房间通风,先进行物理降温,不要捂得太严实,不利于散热。”

“烧得厉害,能不能先吃点退烧药?”徐焕堂问。

医生摇头:“循环机能还未恢复,安全起见,不要贸然用药。”

房间有些闷热。

环顾四周,发现未开设窗户。

见男人拧眉,宾馆老板娘连忙解释道:“条件有限,只有您住的那间透气性会好一点。”

当机立断。

换房间。

徐焕堂没来得及反应,已见周允弯腰将小姑娘连人带被抱了起来,迈腿往外走。

迟钝两秒。

他欲言又止地跟上。

走廊里,怀里人难受地蹙着眉,发烫的脸颊无意识地蹭着周允的胸膛,让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到了房间,周允轻轻将人放在床上,转头交代:“去找个做事稳妥的女同志过来,帮忙换衣服。”

“好。”徐焕堂马不停蹄下楼。

五分钟左右。

卫生院的李主任匆匆赶来。

周允无声退出房间,站在门外点了支烟,却一口没吸,只是任它在指间燃烧。

漫长等待中,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才抱起女孩时的模样,心里难免生出自责。

低血糖。

四十度高烧。

这几日全副精力投注在云阳村,却忽略了她的身体状况,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周书记。”

李主任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已经按照医生的吩咐,做好散热措施,贴了退热贴,被子也换成薄的。今晚我就留下照顾,有情况再通知您?”

“谢谢,不用麻烦。”

周允掐灭香烟:“连续照顾伤员好几天,你也很辛苦,下去休息吧。”

大领导体恤。

李主任只觉疲惫的身躯瞬间舒缓了许多。

“周书记客气。”她临走前补充:“有需要随时找我,卫生院全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

男人点头。

重新进入房间,床上人仍旧睡得不够安稳,暖白灯光里,薄被下柔美的曲线轮廓若隐若现。

周允迈向床边的脚步蓦然顿住,眉心缓缓蹙起。

沉默须臾。

面无表情拿起手机,准备拨通电话。

最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一声未响完,又被他挂断。

驻足片刻,感受到女孩的呼吸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热。

无法,周允只得转身进浴室。

再出来,手里端了一盆温水,里面浸泡着毛巾。

走到床边,周允微微俯下身,拿起拧干的湿毛巾,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女孩手臂纤细白皙,手腕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他用毛巾小心擦拭,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当毛巾滑过泛起粉晕的锁骨时,周允呼吸微微一滞。

“嗯...”顾清怡无意识地轻哼一声,睫毛颤动。

周允立刻停下动作,生怕惊醒她。

直到床上人呼吸恢复平稳,他才继续擦拭,克制着自己不去看薄被下起伏的曲线。

心生无奈。

卫生院稳妥的女同志,看来也不够稳妥。

喉骨咽动,周允撇开视线,将毛巾重新泡入水中。

这一夜格外漫长。

周允记不清换了多少次毛巾,大约凌晨两点左右,小姑娘的体温终于降下来。

后半夜。

他气息沉敛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不自觉地流连于床上人安静的睡颜。

步入仕途以来,难得能像此时这般。

放下公务,什么都不做。

只这样心无旁骛地,专注于一人。

清晨六点,顾清怡被难耐的饥饿感反复折磨。

迷迷糊糊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让她逐渐转醒。云里雾里抬起手臂,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顿觉有些不对劲。

往下一瞧,发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地躺在被子里!

“醒了?”熟悉的低嗓自门口传来。

顾清怡捂着被子惊慌起身,看到周允提着早餐走进来,脑中轰然炸开。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的房间?

自己为什么没穿衣服?

无数狗血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尤其想到男人曾经威胁她要‘先礼后兵’...

“你混蛋——”愤怒和羞耻冲昏头脑,她毫不犹豫地扬起手,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格外刺耳。

毫无防备。

周允没有避让,硬生生挨下这一耳光。

空气陷入死寂。

生平第一次被女人打,周允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提着早餐的手蓦然收紧,随即是压抑的郁火。

但当他看到小姑娘死死拽着被子,双眸通红饱含羞恼的模样,愠怒又化作了然和心疼。

对视几秒,他冷静移开视线。

“这么有力,应该是恢复了。”周允声音低沉,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上,目光沉沉盯着面前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的女孩。

顾清怡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指腹拂过发麻的掌心,有种闯祸的既视感。

刚才完全是受本能驱使,现在冷静下来,记忆逐渐回笼。

昨晚洗完澡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还以为是地震,结果...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她努力回忆的样子,周允慢慢走近。

顾清怡下意识地往后缩,心跳如擂鼓。他在床边停下,微微俯身,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昨晚晕倒在浴室。”他声音很低,却字字平稳,“高烧四十度,医生说不能吃药,只能物理降温。”

眸色幽邃锁住女孩,周允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红印,“刚刚感觉如何,要不要再来一巴掌。”

顾清怡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隐隐约约记得,有人一直在用温毛巾擦拭她的手臂和脖颈,触感温柔得让她以为是在梦里。

可是。

谁这么缺德。

但凡给她留一件贴身小衣,都不至于如此激动。

“那我的衣服...”她声音细如蚊蚋。

“李主任代劳。”周允直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她面前,“穿好趁热吃早餐,十五分钟后,我来检查。”

检查,什么?

脑袋挂出一串问号,房门已经关上。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

回想刚才一幕,顾清怡捂住发烫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行。

先容她静静。

...


转眼到九月初。

周五下班,科室内部组织团建。

顾清怡和夏薇作为新人,因是第一次参加,所以科长提前撂话,今天就算有天大的事,都不许请假缺席。

吃饭地点在西城区一家中餐厅,此处消费等级分明,可高可低,选择性相对较多,且包厢宽敞,足以容纳八人以上活动。

饭到中途,为增加同事之间的革命友谊,科长带头提议,让大家分别列举左右两边同事的一到两个优点,不能重复。

话音落地,夏薇忍不住小声吐槽:“什么年代,还玩这出,坐科长旁边的人,实惨。”

顾清怡笑了笑,没说话。

活跃气氛而已,真真假假有什么关系。

在座各位都是老江湖,能在体制内混下去,手里总得攥几把刷子。

只是这个环节,确实有点无聊。

无聊且尴尬。

诚如她左边的女同事,据说是市里某位领导的关系户,上周临时调到项目科,尚未来得及了解,而且刚刚在洗手间碰到,还互相喊错名字。

现在要说出对方两个优点。

想着就觉滑稽。

与此同时,走廊斜对面包厢里,正坐着几位领导谈事。

主位是周允,旁侧依次落座发改委主任,以及住建局张局长。

相比年轻人聚餐时的热闹氛围,一众老干部喝茶聊公务,倒显得严肃沉乏许多。

恰逢徐焕堂从市政送文件过来,刚迈出电梯,就在中庭结账台前碰到小顾同志。

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才七点。

他缓步上前,笑问:“小顾约了朋友?”

熟悉嗓音传入耳里,顾清怡下意识转身,发现徐秘书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项目科今晚团建,对方并不知情。

她指一指包厢方向:“跟同事们吃饭,徐秘书还没下班?”

小姑娘眼力十足,看到那份白皮文件,便能猜出一二。

“趁周末休假前,把待办的工作做完才安心。”讲到这里,徐焕堂额外点拨她一句:“又到周五,别忘了正事。”

正事,自然指的是例行汇报。

想到上周放大领导鸽子,顾清怡自感惭愧。尤其是,害得徐秘书平白无故替某位前任挨了一顿骂。

她郑重保证:“不敢忘,一定准时准点上线。”

徐焕堂听完笑而不语。

有预感,今晚的邮件,或许派不上用场。

两分钟后。

走廊倒数第二间,徐焕堂敲门进去,恰好听到发改委主任说:“对面实在太吵,我去找服务员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包厢隔音效果一般,加之年轻人聚会居多,玩得又嗨。

闻言,张局长放下茶杯,暗自观察主位男人的脸色,见无明显变化,才汗颜道:“环境欠佳,是我的疏忽。”

都知周书记不喜铺张,为投其所好,特意选了这样一个雅致且简朴的地方,谁曾想结果仍不尽人意。

看出张局长的局促,徐焕堂顺手合上门,适时打圆场:“经济规划处的项目科正在团建,我去打声招呼,让他们小点声。”

经济规划处?

原来是自家一帮崽子。

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主任讪讪开口:“稍等,我过去看看。”

正打算起身,却被主位男人抬手制止。

周允面容沉静翻看白皮文件,语速平稳:“基层难得团建一次,别去扫兴。”

额。

那就,只能换房间?

徐焕堂心领神会,连忙下去安排。

一行人移步楼上。

路过斜对面包厢时,深色实木门半敞,里面欢声笑语正浓,真心话大冒险游戏,将气氛推至高潮。

好巧不巧,小顾同志在集体起哄声中,脸蛋红扑扑地把手伸进盲盒,选取真心话题目。

周允本能驻足。

紧随其后的主任和张局长,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将视线落向那群年轻基层。

运气差到离谱,顾清怡居然抽中快问快答。

她必须不假思索,连续回答三个问题,期间不能停顿太久,否则要以酒代罚。

认命。

做好心理准备,示意对方可以开始。

负责提问的女同事,看到卡片上第一题,顿时露出暧昧表情。

清了清嗓子,问:“小顾第一次约会是在什么时候。”

“......”

没时间思考。

顾清怡麻木道:“半年前。”

她跟富二代男友分手的事,科室大多数人都已知晓,原本还怕勾起小顾同志的伤心回忆,此时见她大方应答,便放下心来。

第二题。

女同事继续道:“说出近期跟你有过肢体接触的异性,家人除外,正式场合的握手除外。”

??

什么烂问题。

平白无故,怎么会跟异性产生肢体接触。当事者摇头,说没有。

众人不信,她只能喝酒。

小姑娘郁闷的模样着实无辜,周允深沉眸底隐含薄笑,微不可察抬了下唇角。

那晚的事,她对细节一无所知。

关于这点,刘姨的嘴倒挺严。

最后一题,涉及单身女性的择偶标准。

具体是:“请问小顾,能接受未来另一半,比自己大多少。”

年龄......

顾清怡给出范围:“三岁左右,最好不超过五岁。”

三岁为一个代沟,如果相差太大,会有点奇怪,不像找老公,像找老伴。

门外。

听到答案的下秒,徐焕堂莫名眼皮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拿余光偷瞥大领导的反应。

暗自心惊,差了整整一轮。

岂不是注定没戏。

表面来看,周允神色无明显异常,却在迈腿朝电梯走时,周身散发的气场骤然降低好几度。

发改委主任和张局长傻人有傻福,虽嗅到些什么,但不谙其中利害,只需亦步亦趋跟上即可。

徐秘书就比较辛苦。

安静的空间里,不经意扫过男人冷峻紧绷的下颌,便知他心情不妙。

汗流浃背的打工人。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地狱。

一顿饭持续两小时,见大家兴致正高,还无散场的打算,顾清怡私下找到科长,跟对方讲明缘由,要提前离席。

每周五,定期向周书记做汇报。

甩手掌柜当的太久,许东平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好好好,回去的车费算我头上,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把车牌号发群里。”

许科长体恤下属三件套。

但凡每次都当真,他一个月工资,全得用来倒贴车费。

顾清怡回到座位拿起手机和包,朝众人礼貌知会一声,便离开包厢。

等电梯空档,侧后方走来有一群人。

起初并未留意,直到隐约察觉有脚步靠近,她微微转头,看清对方面孔,呼吸顿然变冷。

“清怡。”

平日意气风发的程二公子,近期肉眼可见地憔悴。

因为分手?

不。

听说是被家里逼着联姻。

但这和顾清怡没半毛钱关系。

她淡漠移开目光,转回头去,未作理睬。

程文初眼神失落,却忍不住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苦笑道:“清怡,直到现在,你仍旧认为那晚的事,是我故意而为?”

公共场合跟前任叙旧,顾清怡没这个癖好。

况且,不远处还有一帮公子哥看热闹。

随楼层数字往下,两人间的气氛愈发僵硬。

见人始终无动于衷,程文初情急下,上前一把攥住女孩手腕,强制往怀里揽。

“你有病吧!”

顾清怡皱眉怒斥,用力挣脱,连退好几步。

恰在此时,电梯抵达。

冷气十足的轿厢里,发改委主任以及住建张局长都在,中央位置静立的高拔身影,正是周允。

小姑娘与前任纠缠画面映入眼帘。

男人气息蓦沉,锋锐目光无声锁住程家二公子,停顿两秒,转而冷静移至女孩身上。

迟钝半拍,顾清怡后知后觉回神。

平复情绪,朝几位领导颔首打招呼,木头般杵在原地,并无挪步的意思。

时间流逝。

很快,电梯徐徐闭合。

下秒,叮地一声,梯门又在眼前缓缓打开。

顾清怡下意识抬眸看去,隔着不远不近距离,与男人深邃视线直直对上。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周允立于金属墙右侧,手指放在楼层按钮处,眸色冷冽极具压迫感,上位者维护下属的意图明显。

眼神警告电梯外那位程二公子,前任就要有前任的觉悟,如果再敢骚扰,他不介意抽空把恒远董事长请去誉峰喝茶。

那刻,仿佛有什么东西跌落湖底,在小姑娘心间溅起浅浅涟漪。

大领导,这是在帮她?

怔愣间,听男人低沉开口:“顾清怡,进来。”


只需一台电脑,就能搞定?

技术人员半信半疑,毕竟,在体制内待得太久,难免把人养废。

如今行业更新迭代快,很可能他们已经落伍一大截。

秉着学习态度,中控室不少职工围观。

顾清怡坐在电脑前,手指灵活敲击键盘,利用MVC框架重构虚拟库,不出五分钟,便搭建好一套简易的用户模型。

运行内存虽小,但五脏俱全。应对本次景点演练,绰绰有余。

按下回车。

设置账号密码,登录。

导入备用数据,跑代码,调试。

确认无误后,切换到前台界面。

功成身退。

顾清怡离开座位,将剩余时间留给县委同事。

后者傻愣愣站着,完全没反应。

现场更是安静如鸡。

空气如同定格般,持续良久。

直到一道低沉嗓音拉回众人思绪。

立于人群后方的周书记开口,“能者多劳,开始吧。”

能者......?

小姑娘越过无数颗人头,隔空对上大领导隐含薄笑的注视。

微微赧然。

其实,这算不算英雄终有用武之地。

堂堂京大学子,总不能给母校丢脸。

小顾同志过于谦逊。

否则,当初毕业在即,怎会任陈津南校长费九牛之力,又是亲授寄予,又是请到家中做客,却依旧改变不了小姑娘考回邛海的决心。

就像许科长说的。

好好的孩子,选了条最难走的路。

无家世,无背景。即便再优秀,能走多远?

圈内皆言,改变命运的并非知识,而是权力。

顾清怡无法苟同。

在这世间,她不认同的事,太多太多。

趁县长又要开启夸夸模式之前,耳不听为净,顾清怡以极快速度道句‘我去趟洗手间’。然后,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只留身后善意笑声,逐渐淹没在空旷的大厅。

五分钟左右。

等她再出来,看到沈局长正立在走廊打电话。

想起临走前母亲的叮嘱,难免陷入惆怅。

大人的婚姻,作为小辈,该如何插嘴。

直接进入主题,还是迂回......

好纠结。

熄掉手机,沈鹏才一转身,就瞧见杵在原地发呆的外甥女,笑道:“傻愣着做什么,不好意思回去?”

小姑娘摇头,朝他走近。

犹豫两秒,问及表妹的学业情况,高二课程繁重,压力大不大,身体是否吃得消。

这话越听越别扭。

沈鹏戳破外甥女的话外之音,轻叹:“是不是想问,我跟你舅妈的事。”

嗯。

“沈老师很担心你们。”

顾清怡闷闷道:“可在电话里,你又避而不谈,所以就让我来打探下情况。”

倒非刻意隐瞒。

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们私下已达成协议,离婚与否,在你表妹高考前,先暂不讨论。”

那,高考后呢。

答案毋庸置疑。

舅甥俩聊得投入,未察觉到中控室散场。

县长陪同周书记自楼道步行而下,经过转角处时,两人对话声隐隐约约从门缝传入众人耳里。

沈局长跟家属闹离婚?

纷纷感到惊讶。

众所周知,夫妻俩在单位是出了名的恩爱。

当然,领导在前,即使再疑惑好奇,也无人将话题搬到台面上,毕竟不合时宜。

-

两日行程,就这样忙忙碌碌结束。

南宁考察在次日下午画上圆满句号。

有些特殊公务要处理,方便起见,几名干部乘坐考斯特先行,而周书记和徐秘书则稍晚出发。

意外的是,顾清怡也被留到最后。

她不解。

其中缘由,徐焕堂好心提示:“事关项目系统改革,周书记有话问你。”

闻言,立马严阵以待。

小姑娘面露紧张,心想不会又是......

挺好。

就算猜中,她也没得选。

心态乐观,方能无畏。

上车时,徐焕堂清咳一声,朝后抬抬下巴,让她坐后排。

为什么。

顾清怡傻愣在副驾驶外,无声抗议。

隔着半降玻璃窗,某位大领导淡声发话:“无妨。”

意思是,坐哪全凭她自愿。

但很快,顾清怡就后悔了。

行驶途中,几乎将近一小时,都在频频回头应对男人的提问。

涉及系统更换事宜,整个经济规划处,恐怕她最有发言权。

所以,对于此份差事,小姑娘表现得格外积极。

只是苦了她的脖子。

酸胀到爆。

去服务区上完洗手间,边往回走边活动颈椎。徐焕堂见状笑道:“接下来的路程,至少还剩八十公里,要继续坐前面?”

额。

踌躇几秒,顾清怡果断摇头。

虽然与大领导坐一起,压力大。可扭头操作实在太累,简直要人命。

被女孩憨憨的模样逗乐。

徐焕堂忍俊不禁正要开口,抬眼冷不丁对上不远处打电话的男人,不知是否是错觉,竟从那道注视中感受到隐隐凉意。

周书记不悦。

难道是市里来电,发生什么事?

但即使出事,没道理他不知情。徐秘书千算万算,没把自己算进去。

通话持续十分钟。

周允收起手机朝停车位置走,路过小姑娘身旁时扫她一眼,低道:“无精打采,看来南宁的房间,也睡得不够舒坦。”

后者讪讪笑了笑,眼神有些幽怨。

敢怒不敢言。

想恳请大领导放过她,别问得太细致,既费脑,又费人。

待徐焕堂拉开后座车门,周允目光再次落向身后,语气温和不少:“女士优先。”

小同志麻利走过来。

“您先请。”她做出谦让动作。

哪有下属比领导先上车的道理。

顾清怡自认聪明。

然而下秒,接收到男人情绪不明的视线。

平静的,毫无波澜。

但眸底深处,却暗藏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

僵持几秒,她乖乖上车。

尽管不能理解,可官大一级压死人。

哦。

不止一级。

出乎意料的是,后半程并未涉及工作话题。

由于太过安静,又没胆量主动跟大领导闲聊,于是昏昏欲睡,差点在车里见了周公。

不知多久。

直到车子驶入环城高速G2路段,蓝天白云下,铺天盖地的碧绿荷塘映入眼帘。顾清怡精神一震,猛然回血。

夏令时节,荷莲盛开。

遥无边际的景色,宛如仙境般,瞬间将人带进另一方天地。

好美。

玻璃窗倒映出一张惊叹的小脸,粉唇微张,看得呆住。

周允侧过头,无声静锁女孩眉眼。

专注,温柔。

她在看花。

看她的人,却无心风景。


几分钟后,保时捷轰鸣而去。

毫无疑问,最终谁都没妥协。

冷静下来的日子,顾清怡开始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感情。

是分是和,心里早有判断。只是,不甘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当初,明明是喜欢他的。

可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随时间流逝,而逐渐消磨。

顾清怡无数次问自己,究竟想不想跟程文初有未来。

即便想。

却也了无希望。

因为程二公子,永远给不了她信心。

假期在情绪低迷中过完。

周一上班,夏薇见她脸色有些憔悴,凑近打趣道:“不会吧,跟着大领导出门,竟然还给饿瘦了。”

哪里瘦。

忘记吃早餐而已。

好了,不开玩笑。

夏薇朝门外看一眼,小声询问:“上周五,科长在群里让大家写系统改革方案,你有头绪吗?”

当事者未答话。

倒是挺着肚子进来的杨岚,无情戳穿对方,“你就直说,想抄作业。”

怎么能叫‘抄’呢。

“是借鉴。”夏薇笑嘻嘻纠正。

然而,让她失望。

顾清怡慢吞吞插入U盘,点开文档。

后方伸长脖子,定睛一瞧。

额。

才十个字?

杨岚搁下水杯,不咸不淡道:“瞎编吧,反正写得再好,最后结果都一样。”

什么意思。

两位小同志同期进科室,刚转正不到两个月,自然不知话中深意。

不过很快,顾清怡就能切身体会。

当晚,在单位加了会儿班,赶在办公楼断电前,将文档发送至科长邮箱。

由于时间紧迫。

次日,科室最优秀的那份方案,已被水灵灵上交到孟处长面前。

办公室冷气十足。

大致浏览完,孟集倒回去盯着署名处,手指轻叩桌面,不动声色提出疑问:“按照清单目录来看,几乎百分之七十都要大换血。既然改动的版块很多,为什么不索性推翻重建,反而拆东墙补西墙,岂不费时费力。”

许东平顿住。

迟疑两秒,给出理由。

“主要考虑到成本问题,科室经费有限,能省则省。”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句:“虽然原系统有诸多漏洞,但整体结构相对完善,我认为,其实不必大动干戈,只需在现有基础上,进行优化即可。”

“方案是谁做的。”孟集问。

署名处写着项目科。

集体合作?

恐怕不太可能。

事已至此,许东平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核心部分由小顾独立完成,其中有几处不妥的地方,我做了修改。”

话落,办公桌前传来轻笑。

倒挺实诚。

“系统的事,全权交由小顾负责。”

合起文件,孟集看着对方,正色叮嘱:“经费问题不用考虑,我会申请财务科批复。另外,让小顾每周五去市政,定期向周书记做当面汇报。”

直接向大领导汇报?

许东平狠狠懵住。

上次福田区项目出错,令周书记格外重视系统改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这节骨眼上,他作为科长理应冲锋陷阵,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人一旦上了年纪,就会变得前怕狼后怕虎。

也罢,权当给小年轻磨炼的机会。他看人不会错,说不准,那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

思绪间,办公桌上的座机响。

许东平回过神,连忙附和点头:“好,我立马下去安排,你先忙。”

说完便不再久留,转身离开办公室。

此时,楼下项目科,正讨论的热火朝天。

有奖竞猜。

大家纷纷揣测,关于本次系统改革,科长会不会再度将‘节俭’美德发挥到淋漓尽致。

杨岚下注五杯奶茶。

铁板钉钉,一定会。

顾清怡心里打鼓。

因为有岚姐提前打预防针,所以在文档发送邮箱后,她刻意采取‘特殊’手段关联了对方的云平台。

一旦有修改,她的电脑端,就能准时收到通知。

而昨晚,一共弹出十八次编辑信息。

意味着,科长极可能已经把她的方案,彻底进行了改头换面。

所谓‘结果都一样’。

原来在这等着。

许东平走到门口,还以为进了菜市场。驻足听清内容,重咳一声。

办公室倏然恢复安静。

“平时上班,没见你们一个个这么积极的,背后非议领导,倒挺带劲儿。”他冷哼着扫过众人,最终将视线停在角落工位上。

“小顾,跟我出来。”

说罢,背手往外走。

顾清怡被点名,气定神闲放下整理完的资料,顶着大家好奇的眼神,随科长走出办公室。

走道里。

许东平面容和煦,语带笑意对她说:“孟处长看了你的方案,很满意,决定直接采纳。小顾,做的不错。”

开场便一顿夸奖,她知道,应该有后文。

果然。

停顿须臾,对方接着道:“严格意义来讲,系统改革的流程复杂,且周期较长,不该把如此重要的担子压在你身上,但孟处长......”

卖关子。

顾清怡懂了。

“没关系科长,您直说无妨。”她浅浅笑。

见小姑娘心态沉稳,许东平也不再继续兜圈子,索性将楼上原话复述一遍。

没听错。

孟处长要求系统改革内容,必须百分百按照原方案执行,且全权交由顾清怡负责。

消息在科室传开后,众人惊掉下巴。

杨岚更是暗暗竖起拇指。

新上任的这位孟处长,确实名不虚传,至少不会轻易被科长畸形的省钱思路洗脑。

而另一边,同事们皆以同情的目光‘恭喜’小顾同志。

毕竟摊上这种事,无疑就是接手烂摊子。

做得好,涨不了工资,但稍有差池,必成背锅侠,科长实在高明啊。

许东平表示无辜。

整件事从头到尾,根本没他讲话的份。即便有,也是力求自保。

每周五定期去市政做汇报,仅凭这点,就能要他老命。

小顾那孩子,且行且看吧。

没时间默哀。

接到任务,顾清怡马不停蹄去一楼办事厅发布系统招标公告。

从修改标书框架与模版,再到敲定评委人员,共费时三天。

期间得岚姐点拨,“最好在服务商规模栏加一条,成立时间至少五年以上。”

一句话,把整个邛海的初创公司全部排除在外。

五年,倒略显苛刻。

稍作斟酌,顾清怡决定取中间值,不少于三年。

团队小,并不意味着实力弱。相反,比起一些资深企业,他们更具创新力。

至于售后能否得以保障,她会把好关。


程绍国,恒远集团董事长,目前已退居二线,将公司全权交由长子打理。

无人知,就在上月中旬,程董事长还为价值三十亿的度假村项目,三番五次借用人脉渠道,说想当面拜访,聆听周书记的指导意见。

如今看来,敢拦公务车,他倒是教出个好儿子。

徐焕堂心领神会,微不可察扫了眼后排,拨通电话。

自然,通话内容极其简短。

但市公安局的处理速度,却比想象中更快。

顾清怡脸颊发烫,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拿出手机,发微信给程文初,让他别跟人起冲突,有任何问题,等她出差回来再说。

至于酒店开业,求婚直播。

已非她能决定。

车内安静至极,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几位干部不明缘由,只能顶着低压大气不敢喘。

相比之下,倒显得小姑娘格外有勇气。

当着大领导的面,疯狂戳着屏幕,发出去的信息一条接一条。

几分钟,障碍清扫完毕。与此同时,侧后方传来手机息屏声。

一切归于平静。

周允气息稍敛,手指轻叩扶手,启唇吩咐司机,“开车。”

后者回过神,连忙重新启动考斯特。

从邛海市区到塘县,足有两小时车程。

这一路,顾清怡的神经没得以片刻松懈。她犹豫,要不要找适当机会,跟周书记解释一下保时捷的事。

领导如何看待她的私生活,不重要。

她担心的是,本次塘县之行会不会受到影响。

所幸,一小时后行至服务区。

趁几名干部下车去洗手间,顾清怡磨磨蹭蹭留到最后,等前排徐秘书将行程讲完,她试探着插进话。

“周书记,您现在方便吗。”她轻声问。

考斯特并未熄火,车厢内仍旧冷气充足。

周允闻声微侧头,视线里是小姑娘裹着外套,以及面露歉意的脸。

目光收回,他低沉开口,“什么事。”

话送到嘴边,顾清怡自然顺势接住。

定下神,她直奔主题:“我想跟您聊聊塘县,可能要耽误您二十分钟。”

徐焕堂诧异。

本以为,这姑娘会急着替男朋友求情,亦或者,努力挽回自己在领导心中的形象。

剑走偏锋,实属意料之外。

然而,大领导的反应却过于平静。

男人听完后,淡声反问:“既然对家乡感情深厚,当初为何要报考邛海。”

一针见血,未给小姑娘留丝毫退路。

归根结底,她只是不敢拿塘县的前途和发展冒险。

更无法确定,眼前这位手握实权的周书记,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公私分明。

要知道,因一人之过而断送全局的,比比皆是。

无疑,顾清怡自认能曲线救国的法子,在周允看来,倒更像是一种试探。

试探他对塘县的态度。

包括近五年的经济规划,财政投入,以及特批扶持。

静默须臾,侧后方徐徐道来。

“报考邛海的时候,我想的特别简单。”

提及初心,顾清怡回答地尤为认真:“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只要源头至清,何愁下游无鱼。万一以后有出息,官大,手长,造福家乡岂不很容易。”

嫉恶如仇的性子,鲜明而又坦诚的观点。

听到此处,周允神色温和下来,不自觉抬了抬唇角。

“所以,现在是什么感受。”他继续问。

现在?

进体制一年,顾清怡发现自己只差一步,就活成了一条鱼。

一条躺平的咸鱼。

当然,这种话不好明讲。

于是,便绕着弯子道:“经验尚不足,还没能悟出真理。如果周书记能提点一二,我肯定受益匪浅。”

前半句插科打诨,后半句掺杂讨好嫌疑。

“你需要我提点什么。”周允话锋一转。

小姑娘连忙挺直腰板,脆生生答:“身在其位,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公仆。”

一本正经的语气,引得徐焕堂忍不住侧目。

在大领导面前含沙射影,揣着明白装糊涂,胆子挺肥。

顾清怡表示冤枉。

她没装,是真糊涂。

倘若聪明,当初系统演示的时候,就不该手滑,差点将自己陷入风波泥潭。

好在受上天眷顾,让她赌赢一次。

但凡事有意外,比如,那日来发改委视察的不是周允。

顾清怡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沉默间,几名干部陆陆续续上车,公务车即将出发。

侧后方迟迟无下文。

周允抬腕看了眼时间,提醒:“跟徐焕堂换座。”

嗯?

换座干嘛。

一时迟钝,没反应过来。

徐焕堂自座位起身,含笑拉回小同志思绪,强调:“二十分钟。”

意思是,让她珍惜这次机会。

顾清怡后知后觉,怔然回神。

周书记他......


顾清怡自回到家后,几乎没闲着。

玄关处换鞋,去客厅打开电视,心血来潮将屋子拖了整整两遍。累到筋疲力尽就在沙发躺一会儿,看时间已接近十一点,才起身去浴室洗漱。

既然作出决定,就不容自己再胡思乱想。

所以,她需要忙起来。

人一旦忙碌,便没时间思考别的。

直到收拾完即将入睡,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周行端发来信息。

顾老师,礼物怎么样,喜不喜欢?

迟钝一瞬。

下秒,蓦然反应过来。

当时下车脑子白茫茫一片,哪还顾得上后座有东西。

她汗颜打字:抱歉,礼物放在你二叔车上,忘记拿。

嗯?

周行端:......

不想让人失望,顾清怡连忙补充:我抽空让刘姨帮忙邮寄到住所,你有她电话吗。

后者乖乖翻看通讯录。

找到后,发给她。

并附言: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二叔人老记性差。

顾清怡捂脸。

这话若被大领导听见,恐怕大少爷写一万字心得都‘难逃一死’。

轻叹:你二叔不老,不要有年龄歧视。

回想今晚场景。

其实当男人提及年龄问题时,她呼吸停顿了半拍。

周允大抵,是真心在乎她的感受。

否则,一个站在权力塔尖的从政者,绝不会因正值盛年而产生自我怀疑。

只是,现在探究这些毫无意义。

接收完周行端最后一条信息,她回复‘早点休息’,便熄掉手机,心无旁骛阖上眼。

不管能不能睡着。

总之,生活要继续。

转眼到元月底。

临近春节放假前一周,大家忙碌且快乐着。顾清怡受办公室氛围熏陶,也潜移默化投入到迎接新年的期待中。

因上次元旦夏薇破例请假,双人份工作落到一人头上,导致她连续加了三天班。许东平作为科长,严格秉持公平公正,特批准小顾同志,于周五下班后,就可以正式开启春节假期。

“当事者有没有意见?”许东平问。

人在江湖,欠下的总要还。

夏薇摇头,表示无异议。

就这样。

提前休假的消息传回家里,顾主任当即决定,要开车去邛海接宝贝闺女。

顾清怡连忙劝阻。

“最近高速路堵车,从塘县开邛海至少三小时,没必要。”

沈老师在旁打趣:“你就让他接吧,夜里总说眼皮跳,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左眼还是右眼?”顾清怡问。

对了,哪只来着。

夫妻俩对视一阵。

顾敬铭清咳嗓子:“有时左,有时右,没什么规律。”

呵。

小崽子忍不住笑出声。

慢悠悠道:“那可惨了,从医学角度来讲,您这属于眼部或者神经疾病,得治。”

无辜被诅咒的老父亲:......

罢了。

看穿两口子拐弯抹角的意图,顾清怡不再配合演戏,直接戳破。

“前几天,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突然加我微信,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微信号,是你们给的?”

空气安静。

权衡利弊后。

“这件事我不知情,不妨问问你爸。”沈老师面不改色甩锅。

被锅砸中的顾主任:......

听闺女语气,抗拒情绪尚不明显。

没办法,只能由他来做恶人。

“也不算八竿子打不着,她是你爷爷那辈异父异母的继姐,你要喊姑婆,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往来,但对方既然主动联系,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所以,三言两语就替我做主了?”

不是。

“到时见见面,走一走过场,相不相得中,再另谈。”

见面,走过场。

顾清怡一个头两个大。

正想无情拒绝,顾主任已笑呵呵抛出诱饵,“作为补偿,我跟你妈打算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有多大?”

“至少比往年翻倍。”

听筒里默住。

夫妻俩知道,闺女心动了。

自小到大,这孩子对压岁钱毫无抵抗力,就跟中了邪似的。

果然。

经过十秒钟深思熟虑,顾清怡松口:“丑话说在前头,只是给姑婆面子,别的,免谈。”

刚才还对人有意见,一转眼,就喊上姑婆了。

沈老师扶额。

这宝贝疙瘩,到底谁生的。

收拾行李回塘县前一晚,誉峰寄来的包裹送上门。

顾清怡签收后,慢条斯理用美工刀拆解长形纸箱。当盒子打开瞬间,她眼神一下子定住。

是一只限量版的玲娜贝儿玩偶。

毛茸茸的粉色身躯,圆润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纤长睫毛微微翘起,透出几分俏皮。

头顶戴红色蝴蝶结发箍,耳朵上点缀几颗闪闪发亮的水钻。诚如大少爷所言,关灯后,玩偶身上的装饰品有夜光效果。

顾清怡搂在怀里,静静打量一阵。

轻笑。

投其所好,细节之处无可挑剔。

不难看出,为准备这份新年礼物,大少爷功课做得十足。

她很喜欢。

拿起手机发微信,说东西已收到,附带新年快乐表情包。

然而,消息石沉大海。

周行端因犯错而被暂时没收电子设备,其中就包括手机。

等他看到小顾老师留言时,已是除夕前一天。

恰巧,也是周允回京的日子。

寒风萧瑟。

车轮碾过长安街平整的沥青路面,后座降下玻璃窗,让严冬凛冽的空气灌进车厢。

时隔半年,政治权力中心的筋骨轮廓在暮色中依旧威严。

只是一切景物落入周允眼中,早已掀不起分毫波澜。

前方五十米安检。

红旗H9减速,驶入右侧专用通道。

花岗岩砌成的检查站前,四名持*警卫如雕塑般矗立,防弹墙体后的监控探头随着车辆移动缓缓旋转。

“请出示证件。”戴着白手套的手掌从岗亭窗口伸出。

司机熟练地递过两个深蓝色证件本。

透过后视镜,警卫翻开内页时眉峰几不可察地抬了抬。

钢印下的‘周’字在安检灯下泛着冷光,那是现任**执掌某部委时用的旧版证件,在系统里永远享有最高优先级。

“欢迎回家,周书记。”警卫立正敬礼,栏杆无声升起。

车轮重新启动,转进一条林荫道。两侧的银杏树挂着红色灯笼,树根处也新装了带编号的防撞墩,一切都在彰显新春气息。

行驶两百米。

红旗H9在第三道电子门前驻停,司机摇下车窗对准虹膜识别器。

周允注意到门柱上新装了四对广角摄像头,其中两个随车辆移动调整着角度。

“您父亲上个月换了安保系统。”司机解释道,“现在进出都要生物识别。”

后座沉默。

上次视频通话时母亲提过这事,说是京府新规,但他知道根本原因是那位被免职的两姓家奴——父亲近半年的心头病。

墙内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三吨重的防爆门缓缓滑开,露出铺着花岗岩的环形车道。

二十年前栽下的雪松依旧亭亭如盖,树冠在寒风中沙沙作响。

主楼门廊下站着两名穿藏蓝制服的警卫,见到车牌立即按下耳麦汇报。

周允刚踏出车门,就有一道温婉嗓音从二楼露台传来:

“老二回来了?”

他抬头看见小陈同志裹着羊绒披肩的身影。

静立院中,注视片刻。

周允唇角微抬,纤尘不染的皮鞋迈上台阶。

室内,暖气夹杂淡淡檀木松香扑面而来。玄关处,摆放着一双男士拖鞋。

保姆面带笑意走上前,伸手接过男人脱下的深灰大衣,整理好领口,妥帖地挂在黄梨木衣帽架上。

正待说话,二楼梯口响起轻缓脚步声。

陈瑜身着苏绣真丝旗袍,搭配一件绒白披肩,款款下楼时,不忘拿视线打量半年未见的儿子。

面孔英俊如常。

但瘦了。

“妈。”

周允眼神温和,静静看着母亲走近。

上次返京匆忙,回老宅不到五分钟便被一通公务电话叫走。而长子周仲勋常驻西南,一年到头也鲜有假期。

这家里,好像所有人都难以停下脚步。

值得欣慰的是,每年除夕团圆,总归能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想到这里,陈瑜秀眉舒展,示意儿子先去吃饭。

餐厅灯火明亮,长形餐桌上只摆着两副碗筷。

陈瑜盛着汤说:“你父亲下午有外事接待,五点左右秘书长来电,又临时转道去了中南海视察,估计这会儿还不知道你回来,等明天......”

话没讲完,院子外传来汽车引擎。

隔着中式雕花琉璃窗望去,大门两侧身形挺立的警卫正向车内敬礼。

“今晚倒比平时早一刻钟。”陈瑜放下汤匙,转头吩咐保姆将黄芪鸡汤再热一热。

尾音落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由远及近。

周允不动声色抬目,静待那抹高大侧影自中庭穿过,然后视野映入一道峰拔伟岸的身躯。

“爸。”

餐厅隔断屏风后,周衡闻声步伐微顿,缓缓侧头,对上周允波澜不惊的注视。

父子对望两秒。

周衡没作回应,只是温和看向餐桌前的妻子,随手取下臂间外套,递给紧随其后的秘书。

他垂目扫过腕表时间,无奈蹙眉:“你胃不好,医生交代,晚餐务必准时准点。”

“两小时前已经用过餐,偶尔破例一次无碍,今天情况特殊,想陪儿子再吃点。”

陈瑜言语安抚丈夫,让他别过分谨慎,她又不是陶瓷做的。

妻子话落,周衡不轻不重看一眼某位‘罪魁祸首’。

“吃完饭来书房。”

留下这句,男人就转身上楼,秘书小跑着递上一叠文件。

陈瑜不满丈夫特种兵式的工作习惯。

“舟车劳顿一天,飞机刚落地,就不能先歇歇?”

听到母亲数落,周允气定神闲笑了笑,拿起筷子继续用餐。

客厅挂钟指向八点。

二楼廊道尽头的漆色实木门,被敲响。

“进来,”

推门而入,书房里弥漫着龙井和檀香混合的气息。

靠墙角位置,只亮着一盏黄铜落地灯,灯光如琥珀般沉淀在红木家具上。

周衡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的文件盖着鲜红“机密”印章。

长腿迈进,周允注意到父亲手边摆放着一份工作汇报,边角已经翻卷。

“518案件在地方上的影响不小。”周衡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用钢笔尖点了点文件某处,面不改色开口:“邛海**书记清除党/羽的雷霆手腕声名远播,一阵风传到京城,都说我这个做父亲的,私下教子有方。”

说到这里顿住。

周衡下颌绷紧,语气意味不明:“你倒说说,我平日是如何教导的。”

拉开椅子,慢条斯理于对面落座。

周允伸手拿过那份文件,在父亲略显犀锐的注视下,一目十行,大致浏览。

不到一分钟。

合起文件,他轻笑。

“即使相隔万里,也绕不过您的手眼通天。”

讽刺谁。

周衡拿鼻腔重重一哼:“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是你老子。”

“很荣幸。”

周允气息平稳:“希望您保重身体,几十年后,还得靠您的五指山压着,周家方可太平。”

“......”

父子对峙一阵。

“我打算把你调回来。”周衡突然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三年地方历练够了,中南海有个位置很适合你。”

周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暖气很足,但他却感到一丝寒意蔓延至背脊,“给我点时间,还有一件私事。”

“私事?”

周衡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剑,“什么私事比你的仕途更重要。”

书房里气氛凝固。

周允能闻到父亲身上那股常年不变的檀木松香,混合着文件墨水——

这是权力的气息,是他从小闻到大且早已浸透骨血的味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父亲的眸色加深,淡腔启唇,“是您儿子的终身大事。”

空气突然安静。

周衡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眼中的锋锐被某种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慢慢靠回椅背,手指交叉放在腹部。

“哦?”这个单音节的词被他拖得很长,带着探究意味。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微的沙沙声透过厚重玻璃传进来。

周允看到父亲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是他很少见到的表情。

“哪家的姑娘?”父亲问,声音里罕见带着一丝温度。

“体制内,书香门第。”

周允轻声说,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一个让人第一眼,就能记住的女孩子。”

一见钟情?

眼底划过意外,周衡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周允脚边。

“难怪,你母亲上个月接完你的电话,就再也没念叨过梁家那丫头。”周衡声音有些哑,可一旦提及妻子,声线里总藏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周允知道父亲在暗示什么。

当年离婚轰动京城,小陈同志为了他的事,整宿整宿失眠,身体几近拖垮。

倘若重蹈覆辙......

“有消息,记得及时告诉你母亲。”周衡缓缓说,依然望着窗外,“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我儿子迟迟舍不得归京。”

周允放下茶杯,来到父亲身侧。

长安街的灯火在飘雪中变得朦胧,像被水晕开的油画,“感情问题,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过于挂怀。”

周衡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那一刻,他不再是令整个**部敬畏的特级首领,只是一个关心儿子幸福的普通父亲。

书房里的氛围悄然改变,仿佛连那盏严肃的落地灯都变得柔和起来。

“时间不早,去睡吧。“父亲嗓音里带着周允多年未听到的温和,“明天还要陪你母亲去雍和宫上香,别误了时辰。”

周允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在关门一瞬间,他回头看见父亲又坐回书桌前,戴上眼镜,重新埋首于文件堆中。

灯光下,那道身躯显得既威严又孤独。

人人都想坐到这个位置。

但最终的登顶者,能有多少。

闭眼细数。

父亲这一路走来,似乎寸草未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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