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比运粮船稍小、却明显坚固迅捷的官家漕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破开水雾,横拦在前方!船头站着几个身穿半旧皮甲、手持明晃晃腰刀的漕丁,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疤脸汉子,正是负责这段河道稽查的小头目。
破旧的运粮船如同受惊的老龟,猛地一颤,被迫停了下来。船老大点头哈腰地迎上去,谄媚地递上几张皱巴巴、几乎被水汽浸烂的“浮票”——这是流民船勉强通行的凭证。
疤脸漕丁头目看都没看那废纸般的浮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拥挤肮脏、散发着冲天恶臭的船舱里扫视。他的鼻子厌恶地皱了皱,显然对这“盐尸”压舱的气味习以为常,但那双眼睛却毒辣得很。
“妈的,晦气!”他骂骂咧咧,目光最终落在了船舱底层那堆散发着最浓烈恶臭的尸袋上。尤其看到了那只从松脱麻袋口滑出的、沾满泥污血渍的苍白脚踝!
“那袋!”漕丁头目手中的腰刀猛地抬起,雪亮的刀尖带着森然寒气,精准地指向了陈铁山藏身的那个麻袋!“口子都开了!鼓鼓囊囊的,装的什么玩意儿?给老子挑开看看!别他妈是夹带了私盐!”
刀尖距离那只滑出的脚踝,不过咫尺之遥!只要轻轻一挑,陈铁山重伤昏迷的身体和腰侧那致命的伤口,将暴露无遗!王氏猛地抬起头,脸上死寂的麻木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赵铁柱那只独臂肌肉瞬间绷紧!陈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后背胎记的灼痛如同催命的符咒,与岸上那若有若无的骨笛呜咽交织成死亡的乐章!
“官爷!使不得啊!”船老大哭丧着脸扑上来,“都是些烂透的臭肉,污了官爷的眼……”
“滚开!”疤脸漕丁一脚踹开船老大,脸上横肉抖动,露出残忍的狞笑,“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短命鬼的‘福气’这么大,死了还能给老子添堵!”他手中的腰刀,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刀尖闪烁着寒光,缓缓地、稳稳地,朝着那松脱的麻袋口、朝着那只苍白浮肿的脚踝上方、朝着那暴露的一角暗红血衣——狠狠刺了下去!
刀锋破开潮湿麻袋的嗤啦声,如同地狱之门开启的丧音!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全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岸上,那骨笛的呜咽声陡然变得尖利急促!如同厉鬼的狂笑!后背胎记的灼痛瞬间攀升至顶点,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焚烧殆尽!
完了吗?一切挣扎,终究抵不过这吃人的世道和如影随形的鬼魅?!
麻袋被锋利的刀尖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猛地喷涌而出!
刀尖刺破麻袋的嗤啦声,如同指甲刮过陈默紧绷的神经!死亡的寒气几乎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他猛地弓身,如同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独狼,后背胎记的灼痛与岸上倏忽尖利的骨笛声形成撕裂魂魄的共振!
“官爷!”船老大魂飞魄散般的尖叫竟比刀尖更快一步!他连滚带爬地扑上来,不再是阻拦,而是如同献宝般将怀里死死捂着的一个破布包裹猛地塞向疤脸漕丁的胸口!“孝敬!孝敬官爷!求高抬贵手啊!”
破布散开,露出里面颜色晦暗、霉斑遍布的麦粒!这东西散发出一股浓烈刺鼻的土腥味混合着腐败谷物的酸馊气息,其中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弱甜腻——那是致命黄曲霉素悄然滋生的征兆!
疤脸漕丁劈下的刀锋下意识地顿在半空。他嫌恶地用刀背推开那包散发着怪味的霉麦,蜡黄的脸上横肉抽动。他贪婪的目光扫过包裹里的东西,又狠狠剜了一眼船舱深处那堆散发浓烈恶臭的“盐尸”,以及袋口露出的那只苍白肿胀、却毫无生气的脚踝(陈默在船老大尖叫的瞬间已将那片血衣角死死按回袋中)。杀几个流民贱户易如反掌,但这疫疠横行的年月,亲手去翻搅腐尸,沾上“晦气”……他眼神阴鸷地权衡着。
“妈的!一堆烂肉也敢拿来糊弄!”疤脸漕丁最终啐了一口浓痰,狠狠地砸在霉麦包裹上。他手腕一翻,腰刀归鞘,不再看那堆尸袋,转而用刀柄粗暴地指着船老大和挤在船舷边惊恐的流民,“都给老子滚!过闸的‘浮票’呢?!交钱!没这盖漕司大印的纸片子,你们这群泥腿子就是运河里的浮尸!”他语气里的轻蔑如同看着蝼蚁。
“‘浮票’?”船老大布满褶子的苦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他颤抖着手,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一张纸——不是官府的文书,而是一张沾满汗渍油污、上面用劣质墨写着几行歪斜字迹的破烂黄麻纸片!“官爷……行行好……这就是……船队的‘凭证’……”他声音里的绝望几乎满溢出来。
疤脸漕丁眼皮都没抬,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弧度。他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嵌满黑色油垢的手指随意拈起那张纸片,看都没看,两根手指猛地一错——
“刺啦——!”
那张凝聚着一船流民最后希望的黄麻纸片,如同枯萎的落叶,瞬间被撕成两半!
“噗!”
疤脸漕丁顺手将纸片碎屑扔进浑浊的运河,纸片打着旋儿沉入暗流,眨眼便消失无踪。
“凭这玩意儿想过闸?”疤脸漕丁狞笑着,指着船老大刚刚献上的那包霉麦,“这点烂谷子,给漕司老爷们塞牙缝都不够!”他浑浊的眼珠恶意地转动着,扫过船舱里那些面如死灰的流民,“要么,按人头再交一贯铜钱!要么……”他刀柄猛地戳向船舱深处,“老子倒要看看,这袋烂肉底下,是不是藏着你们夹带的私货!”
船老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船舱里响起压抑不住的绝望悲泣。铜钱?在这至正钞擦屁股都嫌硬的年头,流民身上除了虱子,哪里还有半枚铜钱?!
“官爷……”船老大浑身筛糠,猛地扑通跪下,枯槁的头颅咚咚砸在湿滑的船板上,“是真……真没有啊……行行好……船上……船上只有这……这点霉粮啊……”他几乎是哭着再次捧起那包被痰污污染的霉麦。
陈默的心脏被愤怒和冰冷的算计同时攥紧。他盯着那包散发死气的霉麦,又扫过船老大脚下浑浊水面沉没的纸屑碎片。运河上飘过几张被泡得稀烂发白的废纸——是昨夜某个流民绝望中将最后几张“至正钞”丢入河中的残余。那印着精美龙纹的纸钞,如今不过是河底淤泥的一部分。
“这些霉麦……”陈默的声音嘶哑却意外地清晰,压过了船头的混乱。他松开紧搂着小满的手,向前一步,挡在尸袋之前,目光沉沉地迎向疤脸漕丁审视的眼神,“给官爷们……添个酒钱。不够的……算我们整船人……给官爷们的‘卖命钱’。”
“卖命钱?”疤脸漕丁狐疑地看着这个眼神过分平静的少年。这眼神让他莫名不舒服,像被一头隐在暗处的野兽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