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陆九卿沈宴初的现代都市小说《全文小说魏奴杀》,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魏奴杀》,是作者大大“探花大人”近日来异常火爆的一部高分佳作,故事里的主要描写对象是陆九卿沈宴初。小说精彩内容概述:小五混迹魏国军营数载,无人知晓她的女儿身,直到沦为燕军俘虏,被带到燕国公子许桓面前。初时,许桓说她名字低贱,只叫她“魏俘”。她讨好道,“公子觉得不好听,便为小五赐个名字罢。”他轻笑一声,“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不必有名字。”为了活命,她又建议,“公子带我回燕国罢,我很会侍奉人。”他的话刻薄低冷,“燕宫宫人婢子众多,不缺你一个。”后来她一心想回魏国,许桓却将她困在燕宫,不许她走了。宫门嵯峨,殿高百丈。他宽衣上榻,欺身迫来,“小五,你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全文小说魏奴杀》精彩片段
醒来的时候好似还在营中。
她看到了槿娘。
槿娘依旧一惊一乍地说话。
“祖宗哎!你吃过不少豹子胆罢?”
“你一个魏人到底哪儿来的胆子行刺公子,咱就是说中了邪都没这么干的!”
“孙将军被你抹了脖子,裴将军被你捅了一刀,他俩这辈子都没倒这么个大霉!”
说到精彩处,槿娘甚至两眼放光,击起掌来。
“我槿娘真是小瞧你了呀,你还敢假传军令,害得好好一个孟将军被削了职,打发到北边草原养马去了!”
“真是倒霉催的!”
她也不管小五有没有听,大惊小怪地说完,又坐在一旁叨叨起来,“天爷,你这一趟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到头来还不是半死不活地回来了!”
“我可险些被你害死了!若不是陆大人说情,槿娘我哪里能活得过除夕哟!”
“你可欠了我大情了!”
待煮好药汤端进了营帐,槿娘的嘴巴还是说个不停,“你最好赶紧好起来,我可不想天天伺候你,你听见没有?”
小五歉然点头,向来是她侍奉旁人,哪有旁人为她忙前忙后的。
槿娘秀眉倒竖,“你哑巴了?我说十句你一句都没有?”
小五便问,“姐姐,我喝的是什么药?”
“我哪儿知道,医官给我什么,我就煎什么。好几大包呢,慢慢喝呗!”
小五又问,“治什么的?”
槿娘两眼一翻,“治哪儿的没有,你瞧瞧你身上还有点好地方吗?”
“医官说你脑袋里有好大一块淤血,腹内哪里破了,我记不得了,胳膊也折了,我成日里没别的事,净给你煎药了,一天七八顿地煎呀!”
说着话又指着自己两半脸颊,“你看呀!如花似玉的一张脸都熏得黢黑呀!”
小五几不可察地轻叹一声,“公子打算何时杀我?”
“那你去问公子,我怎会知道。”槿娘连连翻了几个白眼,“天爷,我巴不得你就那么过去了,这么冷的天儿,我还得跟着你在营中吃苦头!”
小五心中歉疚,便道,“姐姐不必忙了,我自己来罢。”
槿娘横眉竖目,搀她起身饮汤药,“住嘴吧你!你一只手能干什么,若被公子看见,我可是要受罚的!”
一起身便扯得五脏六腑生痛。
槿娘自顾自又伤起心来,“在易水多自在呀,真是伤天害理的!”
是了,何尝不是如此。
小五怃然,从前在魏营虽苦,但到底是自在的。
如今槿娘不得自在,她亦不得自在。
槿娘话虽不好听,但照顾起她来亦是尽心尽力。
一天七八顿地饮下汤药,也不知究竟是什么药,又苦又涩,难以入喉。
但小五不怕苦,每一碗药都喝个干干净净。
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先要养伤,然后活着,终有一日再回到魏国去。
有恩的报恩,有仇的报仇。
正月底的雪仍旧下个不停,燕国大军又困在了原地。
小五并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究竟在魏土还是燕关。她问槿娘,槿娘却什么都不肯说。
槿娘是燕人,她不说小五便也不再问。
小五也不知道大表哥的死生荣辱,就连她自己亦是存亡未卜。
一颗心终日惶惶不安,不知许桓的责罚何时到来。
不。
也许是责罚。
也许是赐死。
好一些的时候,小五撑着身子在帐门小立。
雪已经停了,温和的日光淡淡薄薄地覆着大营。
纵目望去,百米之外是辕门,她便望着那高高的辕门恍然出神。
就是在那里,就是在那处辕门,她被裴孝廉一箭射了下来。
二月初的天气依旧凉的侵肌入骨,但没什么风,只是偶尔吹起一阵,卷起一片残雪来。
她明显感觉身子大不如前,嗜睡,畏冷,没有气力,常流鼻血,动辄眼前发黑,胸口沉闷喘不上气来。
她担忧自己从此再拿不起剑了。
槿娘却不以为意,“别装了,你从前什么样我能不知道,那刀架在我脖子上,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
小五便想,但愿如此,但愿她还是那个手起刀落的姚小五。
再好些的时候,已是二月底了。
眼看着到了春天,往燕国边关去的雪已化得七七八八,大军总算拔营了。这一路往东北走去,过春风千里,尽芥麦青青。
许桓尚算是个守信的人,到底没有南渡黄河,依言从大梁撤军了。
年前许桓先回,三军断后。
如今在黄河以北留了足够的守军,其余人马皆驻在晋城、信都、邺城、安平与虎牢关五大关隘布防。
小五怃然,这大好的疆土,如今尽在燕人的铁骑之下了。
但转念一想,燕军一撤,魏国安矣。
到底是好事。
许桓好似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个人,月余不见他来,也并未召她问罪。并没有杀她的念头。
因她有伤,竟能与槿娘单独乘一辆马车。
槿娘眉开眼笑地炫耀,“你是沾了我的光,才能乘马车。不然,像你这样的战俘,可是要拴着铁链跟在后头跑的。”
槿娘说的没错,她从前便是与同袍一起被人缚了双手驱赶着往天坑去。
路旁的杏花渐次绽开,初时大红,而后转粉,盛开后白白淡淡,是这整个严冬以来十分难见的色彩。
见槿娘兴致不错,小五便问,“公子不杀我了吗?”
“你别得意太早,公子如今忙于军务,脱不开身罢了。等他闲下来,定要好好整治你不可。”
定然如此了。
等他闲下来,又怎么会放过她。
见她垂眉不再说话,槿娘便正色警告起来,“你最好小心点儿,总之裴将军是不会饶你的。”
定然如此。
她刺过裴孝廉,因而裴孝廉在辕门射下了那一箭,他定是起了杀心,要在许桓面前置她于死地。
然而她没有死。
她不死,裴孝廉便不会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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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什么都懂。
她心里虽酸涩无比,却还是抬眉笑笑,轻声问道,“公子想喝鱼汤吗?魏国的鱼汤很好喝,我从前总给父亲做。”
他大概也觉得就要告别了,竟破天荒地点了头。
她笑了笑,垂头走到帐外,低声问起陆九卿,“公子要吃鱼,大人可有法子?”
陆九卿抬眉望了一眼这外头的冰天雪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道,“去禀公子,今晚便能喝上鱼汤。”
小五笑着应了,萧瑟的冬风迎面如刀割,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寒战。遥遥可见对面旌旗猎猎,那是魏军的大营。
她心中酸涩莫名,一时想了许多,想到故去的父亲母亲,想到遥不可及的大表哥,想到自己也就要被埋进坑中,然而就连脚下的大地都已不再是魏国的山河。回过神来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好似方才什么都不曾想过。
这天又下起了雪糁子,打在脸上又凉又疼。小五转身回了大帐,换上最乖顺听话的模样,见许桓正垂眸细看案上的羊皮纸,那是这三月来燕军所攻占的地图,触目惊心的一大片。
小五从炉上取热水仔细冲泡了一壶茶,小心端放到长案一角,说道,“陆大人已命人去捕鱼了,公子今晚定能喝上鱼汤。”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灼灼依旧盯着地图。
她是俘虏,许桓不愿听她说话,她便也不怎么说话,做完了活计便安静地立在一旁。
不管怎么说,死前能烤烤炉子也是一件极难得的事。
好一会儿过去,那人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抬头问道,“你也是魏人,你家在何处?”
小五一怔,随即道,“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已经没有家了。”
“那你从军前住在何处?”
她低声道,“住在舅舅家。”
那人好脾气道,“来,指出来。”
小五不敢惹他,因而上前在地图上凝神细细看去,地图虽粗略,但大梁的位置倒是清晰可见。
她抬手一指,“此处。”
却见许桓勾唇一笑,“不出明年,此处便将是燕国的疆土。”
他是要吞并魏国的国都,甚至要蚕食整个魏国的舆图。
小五定定地望着他,一时胸口发闷,郁郁难解。
她垂着头不再说话,那人偏偏要问,“你觉得如何?”
小五顺着他的话回道,“公子运筹帷幄,自然所向披靡。”
那人笑了一声,不再理会她。
帐内一时寂无人声,她只听得见自己砰砰乱响的心跳与那人均匀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听到有脚步声临近,接着是陆九卿挑帘进帐,禀道,“公子,鱼已捕来。”
小五如蒙大赦,赶紧跟着陆九卿离开大帐。
帐外还是刺骨的冷,鱼篓便放在她常去举炊的营地,里面是三两尾活蹦乱跳的金鳞赤尾鲤鱼。
炖鱼并没有什么难,她从前炖给父亲吃,后来炖给大表哥,他们都很喜欢。
从宰鱼开始,刮鳞,洗净,下锅,挖荠菜磨破的指尖还没有好全,冰凉的水又刺得一双柔荑又麻又疼。
一抬头瞥见不远处有燕兵晾在帐外的战袍,虽是冬日,但看着已经晾干了。
她想,她要活着,要活着逃回魏国。
也许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她在脑中反复盘算着,如何放松许桓的警惕,什么时机出营,要不要偷一匹马,又怎么骗得过辕门的守卫,出了燕军大营该往何处逃,又要多久才能奔至魏营。
没有一步是容易的,但凡被发现,定难逃一死。
灶台上的青铜釜已经咕嘟咕嘟滚出热气,鱼汤就要好了,她起身前将酒樽架到了炉子上。
待将小鼎端回大帐,夜幕已经降临,许桓正与陆九卿坐于席上闲谈。大约是就要凯旋归国了,因而看起来兴致不错。
她将小鼎置在案上,甫一掀开盖子,浓浓的鱼香顿时盈满大帐。
见许桓与陆九卿皆向小鼎望来,小五试探问道,“魏人吃鱼最喜饮酒助兴,小五多事,方才也烫了酒......公子与陆大人可要饮一杯?”
许桓挑眉问道,“没有喜事,为何饮酒?”
小五垂眸,“魏国在公子脚下,魏鱼亦在公子鼎中,难道不是喜事?”
“就连魏俘亦在公子的中军大帐。”陆九卿笑道,“臣陪公子小酌一杯罢。”
许桓倒也没说什么,微微点了头算是应允了。
小五捧来酒樽,酒樽早已烧得温热热的。置了角觞,拂袖分别为二人斟满。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岂其食鱼,必河之鲤。
黄河鲤鱼与别处不同,肉质肥厚,细嫩鲜美,独有的金鳞赤尾十分好看,她炖得又尤为入味,连半点泥腥气都无。
小五偷偷抬眉去看许桓,他喝了几勺鱼汤,也夹了一口鱼尾巴,饮了一觞酒。席间与陆九卿说的大多都是燕国王室的事,并没有刻意防备她什么。
想来是因为她早晚要被赐死,因而听见也并不打紧。
说什么“王叔不安分已是数年,如今我远在魏国三月有余,他在蓟城必有所动作。”
另一人便道,“燕人尚武,公子手中的虎符便是天下间最好的东西,抬手便可号令三军,王叔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朝中爪牙无数,祖母又对他十分偏爱,早晚都是大敌。”
陆九卿不以为然,“密探传来消息,王叔近来生了一场大病,深居简出,就连门客都不怎么见了,公子不必忧心。”
许桓眼眸微眯,“他一向康健,这病便蹊跷,命人盯紧了他。”
陆九卿正襟危坐,肃然应了。
不久又听许桓道,“我总听阿蘩念起你,她的心思你可知道?”
陆九卿一顿,“公主金枝玉叶,微臣不敢肖想。”
许桓低低地笑,“她才十六,能懂什么。”
陆九卿笑道,“是。”
小五听得心神不宁,他们说得越多,她便听得越多,听得越多便死得越快。她巴不得他们喝得烂醉如泥,她也好趁机脱身。
偏偏酒过三巡,二人都毫无醉意。
他们不醉,她便不停倒酒,觞中甫一见底,她应时满上。
她不信灌不醉许桓。
这世上哪有千杯不倒的人。
哪知许桓竟侧过脸来,抬袖将角觞递到她跟前,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魏俘也饮一杯。”
他有洁癖,就连碰人一下都不能,又怎会愿意要她沾染自己的角觞,因而小五也不慌,从容回道,“小五不会饮酒,这便去为公子与陆大人煮碗面暖暖身子。”
许桓果然收回角觞自顾自饮了,小五顺势起身退了出去。
一离开中军大帐,她便疾步往营地走去,见四下并无人留意,赶紧寻了早便藏好的燕兵衣袍躲在暗处匆匆穿戴妥当,继而扮成燕兵模样大大方方地去牵了马,大大方方地出了辕门。
守卫倒是问了一句,“干什么去?”
小五粗声回道,“陆大人的密使,要往蓟城送信。”
陆九卿是许桓的军师,与蓟城的人来往再自然不过。若不是方才在帐中听见他们闲话,小五还寻不到这么好的由头。
那守卫没有起疑,当即便放她走了。
一切顺利地出乎意料。
此时正值隆冬,北斗勺柄直指正北,而魏军大营正在天璇星方向。旦一离开辕门,辨明了方向,小五朝着魏军大营便打马狂奔。
马嘶鸣一声,拔蹄而起,似通人性般跑得飞快。
三尺皑雪映得天地壮阔,这十里八外,渺无人烟,遥遥望见五十里开外魏军大营火光冲天,在这寂白的夜里分外夺目。
她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见到大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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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一时不敢再动。
自入夜出逃被折腾了半宿,她滴水未进,早就口干舌燥,心里挣扎了许久,才开口向他求一碗水喝,“公子,我很渴。”
那人却冷声道,“忍着。”
“公子,我想净手。”
“不许。”
小五寄人篱下数年,一颗心卑微脆弱,最不愿开口求人。虽早猜到他会如此作答,却仍是透骨酸心。
她紧咬着唇不再说话,身上忽冷忽热十分难受,愈发似烙饼一般辗转不安,偏偏她一动,踝间的铁链也跟着哗啦作响。
她熬不住了便又朝那人哀求,“公子,我头疼,睡不着。”
她睡不着,榻上那人便也被吵得睡不着,因而依旧斥道,“住嘴。”
小五没办法住嘴,她硬着头皮又低低说了一句,“公子,我很冷......”
他闻声一脸愠色地坐起来,自剑台上抽出长剑便往她身上砸去。
砸得生痛,小五再不敢动,困倦极了便闭上眸子强行睡去。
迷迷糊糊中又回到当年的大梁,表姐沈淑人依旧欺负她。
她原本没什么值钱的物什,父亲沉疴多年花光了不多的家产,她唯一的小包袱里藏着的不过是母亲留下的一支山桃花簪子和一副白玉镯子,那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从未舍得典当出去,临终时全都交给了她,但一进沈府便都被沈淑人抢走了。
她在沈府虽处处谨小慎微,却总能被舅母关氏拿捏到错处,因而也总能寻到由头罚她。二表哥沈宗韫常捉弄她,外祖母也不喜欢她,她唯有躲在大表哥身后求得庇护。
这世上再无人比大表哥更好了。
大表哥呀,他是有匪君子,如松如柏,如圭如璧。
这世上怎么会有大表哥那般好的人呀!
然而魏燕两国连年征战不休,将士死伤无数,舅舅沈复不得不早些培养年轻将领。
她十二岁那年的暮春,十余名军中校尉乘马来接大表哥进军营。她听闻消息怔了一瞬,当即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奔出了沈府大门。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端坐春风之中,一身盔甲战袍衬得他英气勃发,那样的大表哥实在令人挪不开眼。
她扮成书童模样,背着小小的包袱站在大表哥马下,可怜巴巴求道,“大表哥带小五一起走罢!”
大表哥心疼地看她,“小五,军中辛苦,你才十二岁。”
小五便哭了起来,“大表哥,求你了......”
她不敢独自留在沈府,她怕寄人篱下,怕被人欺辱。
彼时沈家人皆在门外送别,她听见舅母在身后冷笑了一声,“与你那不知羞耻的母亲一样!”
小五心中十分难过,母亲的事她并不清楚,但必是犯了什么大错罢,就连母亲亡故时父亲携她去大梁报丧,外祖母都不肯开门相见。
舅母素来威严,小小的她不敢反驳。
她抓住大表哥的长靴,不肯松手却也没再哀求,她怕在舅母面前给母亲丢脸。
但大表哥俯身朝她伸出了手,冲她一笑,“小五,上马。”
那日春和景明,她紧紧握住大表哥温热的手,借着他的力道翻身上马。
他指节修长,掌心温热,小五一直记在心里。
记忆里大表哥的怀抱十分温暖,可此时她却周身冰凉,不由地便抱紧了他的手臂,喃喃唤道,“大表哥,小五很冷......大表哥......”
那人却蓦地甩开了她。
身上一凉,小五兀自惊醒。
她浑身滚烫,一张脸烧得通红,却又止不住微微战栗。抬眸见许桓面色不善,正蹙眉睨她。
原来方才抱着的竟是许桓。
小五畏怯地望他,眸底惊慌失措,但若方才清醒,给她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碰许桓一下。
高热使她嗓音沙哑,“小五不知是公子,公子恕罪。”
他大抵是嫌恶极了,起了身,三两下便将袍子褪下扔进青鼎炉里,那上好的绯色锦缎华服霍地一下被炭火卷了进去,立时窜起老高的火苗来,将中军大帐斥得一股焦糊味。
她没有穿过那么好的衣袍,就连素日里裹胸用的不过也是柔和一些的布帛罢了。
他定是觉得被她碰过的衣袍不干净了,因而才弃如敝屣罢。
此时已是平明时分,晨光熹微,将大帐映得泛白。
小五垂下头去,额上仍隐隐约约传来痛觉,她身上很冷,迫得她不得不紧紧蜷成一团。
那人随口问道,“大表哥是谁?”
小五打起精神来,“是舅舅家的哥哥。”
“叫什么名字?”
她虽发着热,但头脑尚算清醒。舅舅与大表哥都是魏军主将,若被许桓知晓了这层关系,只怕会将她拖到阵前做出对魏国不利的事来。
她便信口胡诌了一个,“顾言。”
但若说是信口胡诌,也并非全然。
她只是想到了大表哥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因而才想到“顾言”这个名字。
那人冷笑一声,一双凤目摄人心魄,那天潢贵胄的威严气度在这个平明时分死死地压迫了过来,令她肃然生畏。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脚尖微抬,勾起了她的下巴,说出口的话亦是毫无半分情愫,“魏俘,记住,若敢对我说一个错字,我必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小五怃然,眼里险些迸出泪来,却仰头直直地望着他,纠正道,“我叫小五。”
她是俘虏没有错,但俘虏亦有自己的名字与尊严。
但在许桓眼里,她的确不配有名字罢,因为他十分不屑,“你在我眼里如同死物,不必有什么名字。”
小五怅然,她尽心侍奉不过是要求存,但许桓到底是要她死。
她压住声音里的轻颤,“那公子为何不杀我。”
那人凉薄道,“回了燕国,自然杀你。”
是了,眼下她还有用呢。
惶惶数日,总算都有了答案。
小五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退了下去,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她心里想,何必等到回他的燕国,眼下这场高热她都未必能熬得过去。
她不再说话,那人也不再理她。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大帐仿佛已抵不住凛冽的北风,青鼎炉里虽烧着比平日还多的炭火,但依旧令她不住地打着寒噤。
眼看着外头天光渐亮,她背过身蜷着,熬不住又昏睡过去。
隐约见自己手足之间皆被锁着铁链,正被一马疾疾往前拖行着,她努力仰头去看,骑马那人正是许桓。
她惊惧交织,不知撞到什么地方去了,周身上下都疼痛难忍,她忍不住大哭起来,求道,“公子,求你放开我!”
那人似听不见一般,胯下的马跑得愈发地快。眼见着到了燕国,她才将将被解了下来,却见许桓笑问,“魏俘,你想要什么死法?”
小五忍着泪,“公子不要杀我!”
那人嗤笑不已,“你是魏人,岂能留你?”
说着话的工夫,便自马鞍旁抽出长剑,一剑向她劈来。
小五骇得醒来,见天光大亮,已是辰时,帐内只有她自己,一张羊毛毯正盖在身上。
其上散着淡淡的雪松香。
她倏然一惊,朝那人卧榻上看去,其上空空如也。
眼下她裹着的正是许桓的羊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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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无人回应,猎户必以为屋内的人早已熟睡,因而轻手轻脚地推开门,鬼鬼祟祟地朝矮榻摸去。
那人手中举着斧头。
常年砍柴打猎的斧头,想必是极其锋利的。
“嘿!”
那人低吼了一声,斧头“砰”得一下砍进了木枕。
顿时愣怔当场。
继而一把长剑刺进了猎户的胸口。
青龙宝剑,削铁如泥,碎金断石,杀一个血肉之躯如吹毛断发。
“啊!”
猎户惨叫一声,锋利的斧头“啪”地一下坠到了地上,那彪形大汉忽地哭了起来,缓缓拧过头去朝门口断断续续地叫着,“孩儿......孩儿他......他......娘......”
柴门小院一时间鸡飞狗叫,那妇人举着菜刀扑进了门,“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小五拔出青龙宝剑,那猎户血流如注,“砰”地一声栽到了地上,再没了一点动静。
妇人举刀朝小五砍来,小五念着方才那一碗热汤面之恩,举起长剑挡在身前,“嬢嬢,你杀不了我!”
妇人哭道,“没心肺的!你杀了我夫君!我要杀了你!”
小五一剑下去便将妇人手中的菜刀劈成两半,妇人骇得一屁股瘫在了地上,张口结舌愕不能言。
小五垂下剑,“嬢嬢给我煮了热汤面,还给我腌猪肉,我念嬢嬢的恩情,因而不杀。”
“嬢嬢现在去取来干粮和腌肉,我这便走了。”
“你……你不杀……你不杀我了?”
她的声音平和有力,“不杀。”
妇人手忙脚乱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门,慌不择路地往庖厨奔去。
院中的狗疯一样地吠叫,妇人很快取来满满一个大包袱,隔着一大步的距离端给小五时,双手抖如筛糠,“都……都给你……”
小五接过包袱,“若有人问起你,你该怎么说?”
妇人拼命摆手,“没……没见过!没见过没见过!”
“若再问你,他是怎么死的?”
妇人结结巴巴道,“被仇家所杀……村里……村里的仇家……与旁人无关!”
“好。”小五点头,“嬢嬢记牢了。”
她说完话插剑入鞘,提起包袱便转身走了。
穿过小院,牵了马,还不等出柴门,便听见妇人哭天抢地地喊道,“天爷啊!没法活了啊!儿子前脚才战死,夫君后脚也跟着去了啊!叫我一个人带着老君姑怎么活啊!”
母鸡也醒了,在窝中不安地咕咕打鸣。
黄狗颈间的铁链哗啦作响,出去数里路了依旧听见那狗尚在狂吠。
小五披星戴月,打马疾奔。
越近魏国边关,天气总算暖和了一些。雪已化了许多,渐渐露出原本被雪覆着的百万横尸。
原先的魏营早已撤了,只留下一地狼藉。有残破的战旗,有损坏的营帐战甲,有脱落的马蹄铁,亦有被丢弃的炊具,年前未烧完的柴火一头兀自炭黑,另一头仍被积雪覆住。
去岁那一战犹在眼前,那时狼烟四起,魏燕两军的刀枪白刃铮然作响,金戈铁马在皑皑大雪中血花四溅。
那一战,魏军死伤无数。
她与大表哥失散,这才落入了谢谋手中。
小五勒马止步,想起谢谋有一回提及魏王正要拿沈宴初回安邑问罪,当即打马往安邑奔去。
这一路经孤村落日,老树寒鸦。
经饿殍遍野,百里伏尸。
她往前疾驰,不出二百里竟追上了撤退的魏军。虽都蓬头垢面的,但军容整齐,不似溃败的模样。
小五已是许久不曾看见魏人了,此时遥遥看见从前的同袍,心中又惊又喜,夹紧马肚追了上去,拽住一人的袍袖叫道,“范校尉!”
那人惊奇不已,“姚小五?你还活着?”
听见熟悉的乡音,小五心中宽慰,她笑着大声回道,“活着!”
“右将军可在军中?”
范校尉拧着眉头,“右将军已被召回安邑,只怕要被大王治罪。”
谢谋所言果然是真,小五调转马头便要走,范校尉忙问,“你要去哪儿?”
她举起了手中的青龙宝剑,拽掉破布条,那青龙宝剑在淡淡的日光下泛着古铜的光泽,“去换大表哥!”
军中顿时骚动起来,“这是什么?”
灰头土脸的小五目光灼灼,神采奕奕,“燕国公子谢谋的青龙宝剑!”
取了谢谋的青龙剑,便与取了谢谋的首级无异。
众人击掌叫好,顿时人沸马嘶。
范校尉附耳低语,“我等正奉命进军安邑,你可随我等一起。”
小五等不及,她定要赶在魏王问罪前将青龙宝剑呈送上去,或许能救大表哥一命。当即与范校尉告了辞,驱马往安邑疾去。
星夜兼程又是两日,总算赶到了安邑。
遥遥望见安邑四座城门紧紧关闭,固若金汤。城楼上站满了守城将士,正披坚执锐,严阵以待。
看着似是军中的人,却没有一个认得的。
她勒马止步,蹄下白雪盈尺,那马便在丈许方圆之内频频打着转儿。一时不敢冒然进城,只得先在城外隐着,好伺机而动。
才入夜,忽见城楼的守军仓皇往下跑去,城门几无一人,继而厮杀声顿起。
远远望见城内通天的火把亮如白昼,杀声如雷,小五急忙忙牵马进城,见百姓抱头奔逃,四下浓烟滚滚,血流漂橹,一片混乱。
小五随手抓住一人问,“出什么事了?”
那人面色惊恐,声音磕巴,“兵......兵.......兵变了!”
说完便甩开她沿小巷逃窜去了,小五又随手抓了一人问话,“是谁兵变了?”
“沈......沈......”
但那人话未说完,忽地嘴角窜血,呃不能言,这才看见他腹中已被流兵长矛刺中,片刻瘫在地上死了。
小五隐约猜出是舅舅沈复兵变了,细想来,魏国一败再败,损兵折将总有十几万人,就连国都大梁都险些被燕军拿下。
魏王虽是草包,亦是暴君,定要大怒。既命人将沈宴初带回安邑治罪,断然要杀他祭旗。
魏王要杀沈宴初,沈家怎会坐以待毙。
夜色中分辨不出是敌是友,她拔出青龙宝剑护身,被挤得七倒八歪。
忽有一列重甲骑兵打马驰来,皆是擐甲执兵,一身血迹斑斑。
来不及躲闪的,被悉数踩踏而死。
小五慌忙躲至道旁,再抬头时看见了沈宴初在火光中打马而过。
那是她的大表哥。
小五鼻尖发酸,眼底水雾弥漫,她弃了马拨开人群往沈宴初身边拼命挤去,朝他大声叫道,“大表哥!”
厮杀声太吵,他大抵是听不见罢,他率着一众骑兵往前奔去,小五绝望大喊,“大表哥!”
那人竟勒马回了头。
一回头便是郎艳独绝,面如冠玉。
他一身血污横刀立马,却依旧遗世独立,看起来出尘不染。
陆九卿不知道她与槿娘算不算朋友,也许魏人本来便不该与燕人谈什么朋友。
她想走,槿娘也想让她走。
帮衬也好,谋私也好,利用也好,合作也好,先前的恩怨不谈,嫌隙也不谈,因了一个共同的愿望,她与一个燕人走到了一起。
雨一停,便同去西林苑采了苜蓿,也摘了艾蒿。
园中的野草被雨水冲洗得青意盎盎,地面泥泞,把丝履沾满了土黄的泥斑。
提着竹篮到了庖厨,艾草洗净后下锅焯水,其后剁碎出汁,全拌进糯米粉里,最后揉成青色团子放于鼎中蒸熟。
苜蓿洗净剁碎,拌入猪肉,加足了佐料,面皮擀得薄薄的,包出来肚皮又鼓鼓的,馅大皮薄,小巧好看。
待青团蒸熟,饺子煮好,已是小半日过去,并不需多说什么,默契地由槿娘端着往青瓦楼侍奉。
槿娘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在沈宴初面前露脸,因而特地换上了他赏赐的华袍,簪戴了他赏赐的金钿花。
她知道自己新的人生也许便是从今岁清明开始,因而整个人看起来踌躇满志,走起路来亦是摇曳生姿。
她回来的时候满面春光,“公子夸赞我两次,一次夸我穿得美,一次夸我做的饺子很好吃。”
还释然一笑,“公子到底是喜欢我的,先前总没有机缘,今日我去侍奉,见公子目光缱绻,数次都停留在我身上......”
她也对未来抱有畅想,她眉飞目舞地说,“公子还问我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大约不久便会命人去易水接我父亲母亲还有哥嫂来,他们从未到过蓟城,定要被蓟城的滔天富贵迷了眼。”
“他们若来,便给他们置座大宅子和田产,也不枉他们养出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好姑娘来。”
“他们定然想不到,靠儿子并没什么用,到头来还得是我槿娘来给他们光耀门庭。”
“将来公子南面称尊,他们的富贵寿考又何止于此!”
槿娘说起这些的时候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陆九卿想,她不如槿娘。
她没有承欢膝下的机会,不能回报顾复之恩。
她六亲无靠,也没有衣锦荣归的机会。
她在燕国就如丧家之犬,孑然无依。
但愿求仁得仁,求义得义。
槿娘是个守信的人,她依约把陆九卿的信送了出去。
她求的“仁”原该是唾手可及。
她是土生土长的燕人,又常在前院进出,即便离开兰台府的大门也从来无人阻拦,于她而言送信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事罢。
然而,槿娘没有求来自己的富贵前程。
信才送出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
陆九卿也是被裴孝廉亲自捉拿归案的。
裴孝廉还是一如既往地黑着脸,他手下的人三五下便将陆九卿捆了。
这些人力道极大,陆九卿反抗不得,心里明白定是送信的事败露了,但定要装作不知道,先得问个明白不可。
“将军,奴犯什么错了?”
裴孝廉的声音能掉得下冰渣来,“犯了什么错你自己清楚!”
陆九卿还想辩白,裴孝廉已拿起一块破布将她的嘴巴堵得死死的,“有什么话到公子面前分辩!”
她被押着穿过几重门厅,又穿过几重院子,尚未到茶室便一眼望见槿娘倒吊在青松上,身上的袍子血渍斑斑,人一动不动的,已不知昏死多久了。
陆九卿心惊胆落,看着槿娘的惨状已是愕然失色。想叫起槿娘,口中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被裴孝廉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进了茶室。
裴孝廉旦一松手,她便被推倒在席子上,扑通一下摔得肩膀生痛。
“公子,魏贼已带到!”
“无礼。”
那人淡淡抬头,言语清冷。
裴孝廉闻言垂头拱手,声音也低了下来,“末将知罪。”
“松绑罢。”
那人平静地说话,语气疏离。
裴孝廉虽不情愿,但到底拿佩刀挑开麻绳,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陆九卿扒掉身上凌乱的麻绳,急切地跪了下来,“公子快救救槿娘吧!她看起来很不好......”
那人抬眸,清冷得有些凉薄的眼神仍像初见时那般,听了她的话仿佛十分奇怪,不紧不慢问道,“哦,她怎么了?”
陆九卿双目泛红,她暗咬着唇,“他们打了槿娘,她被吊在树上昏死过去,身上很多血......”
那人声音一沉,“我问的是,她做了什么事?”
陆九卿忐忑不安,只是低着头,槿娘做了什么事,他怎么会不知道。若不是他的命令,谁又敢把槿娘打成这个模样?
明知故问,不过是逼她自己认错罢了。
她隐约知道自己是不必死的,但槿娘却有可能会死。
虽一早槿娘便说了,若受罚是她自己的事,不必陆九卿来管。
但要离开兰台,便非要有人帮她不可。
陆九卿轻声开口,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去,“奴求槿娘帮忙送信,槿娘并不知道信到底给谁,是奴的错,公子不要怪罪槿娘,请医官看看她罢!”
那人原是闲闲靠在榻上翻弄着竹简,此时闻言慢条斯理地往前探来,好似饶有兴趣般,“哦,是什么信?”
陆九卿在他的审视下无处遁逃,声音轻颤,“奴给大表哥写的信。”
“信上写了什么?”
陆九卿咬牙,“是家书。”
那人便抖开了手中的信简,挑眉道,“一封诉衷肠的家书,认得?”
她抬头望去,原来他方才手中一直把玩的便是她的信简。
她怯怯望他,那人凤眸深处已是薄怒涌动,片刻将信简扔到了她脸上,扬声斥道,“从未听过俘虏还能与人私通书信的!”
陆九卿脊背一凉,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严重的事。如今沈宴初是魏国公子,她又成日在燕国公子身边,但凡在信里透露出点什么王室机密,对燕国都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这是细作才能干的事。
她是战俘,不管信里写了什么,这都是细作才能干的事。
尤其不久前她还与魏国探马来往,瓜田李下,怎么说都是说不清的。
再想想,这已经不是什么家书了,是国事,是燕国与魏国之间的事。
陆九卿将信简紧紧攥在手中,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回道,“公子恕罪,奴只是想念家人,再不会写了。”
那人轻笑,“写罢,写个够。”
陆九卿愕然抬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便见沈宴初将案上的竹简全都扔来,又扔给了她笔墨。
“笔墨赐你,一字也不许差。”
陆九卿不敢逆他,忙去捡起羊毫与竹简来,还想再寻个书案。
那人却眼风扫来,冷道,“跪着。”
与槿娘所受责打相比,这算不得什么责罚。
陆九卿依言跪正了,央求道,“奴这就写,求公子命人去看看槿娘罢!”
那人面色凝霜,微眯着眸子不言。
陆九卿便不敢再求情,执起笔来蘸了墨,俯下身去抄起了信简。
反复写了也不知有多少遍,总有几百遍了罢,一颗脑袋垂着木木沉沉的,腰身与手臂酸了又麻,麻了又酸。
若要直起身来缓上一缓,便见那人神情冷肃,居高临下地睨着。
那人就在案后闲坐饮茶,丝毫没有要她停笔的意思。
果然是要她一次写个够。
陆九卿不敢偷懒。
但真是写得够够的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大约已经很久了罢。
一滴殷红的血滴到了竹简上,发出“吧嗒”的一声响。
小五只觉得胸口一凉,从前一直被束着的地方此时乍然蹦了出来,她没想到燕国公子竟能做出如此轻佻的事来,不禁脸色煞白,失声惊叫,慌忙掩住胸口。
那人的匕首重重地敲了下来,将她纤瘦的骨节敲得倏然发麻,喝道,“写!”
小五骇得发抖,骨节也疼得发抖。
要写什么,要招什么,她不知道。
写下大表哥的名字吗?
写下她的出身吗?
写下她女扮男装在魏营这数年吗?
要写什么,要招什么,她不知道呀。
她在魏昭平三年冬的两国交战中与沈宴初失散,与上百个同袍一齐被燕军所俘。他们被紧缚了双手由粗糙冷硬的麻绳前后相连,就好似一串狗尾巴草上的蚂蚱一般。
从燕军大营里出发,被马鞭驱赶着冒着风雪走了一路,那时她与同袍不知要被驱至何处,但俘虏的宿命一向如此,是连草芥蝼蚁都比不上的,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死。
那天坑多大多深呐,姓周的将军说三百人都埋得下。她眼看着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袍被一刀刀砍杀,他们的血喷出老远,在雪地里溅出一朵朵骇人的红梅。
有的当场毙命,有的不曾断气便被踹进了坑中。
那都是活生生的魏人呐,就那么一个个地死了。
那时她被绑了一整日的双手险些冻掉,那一路走去她的靴子被雪水浸得透透的,一双脚也早就被冻得失去知觉,但那时不及现在冷,亦不及现在害怕。
活到现在已是谢谋格外开恩,犹记得那人曾说,“到了燕国,自然杀你。”
如今果真到了燕国,也果真要杀她了。
对谢谋而言,她已经没什么用了。
没有用的人,自然要杀。
小五左手袍袖掩胸,右手颤抖不止地执笔上了竹简,却一个字也写不下。
那人依旧冷凝着脸,咄咄逼问,“沈宴初密令你潜至燕营,是与不是!”
眼泪在她眸中团团打着转儿,她强忍着不肯叫它落下来。
她在心里大声呐喊,大表哥没有密令她来燕营。
他是这世间唯一护她怜她的人,他恨不得将她永远护在身后,若不是那日大表哥手上有伤,她定要跟在他身边,他绝不要她战场迎敌。
世人皆能负她,唯大表哥不会。
不会。
亦绝不会要她潜至燕营做什么细作。
绝不会。
大表哥光明正大不愧不怍,他不屑于做这般下作的事。
绝不会。
小五仰起头来,大声道,“不是!”
谢谋摩挲着她的脸,笑叹道,“真是天生的细作。”
小五屏气敛声,辩白道,“我不是细作。”
她怎会是细作,当真可笑。
她若是细作,早在中军大帐便将他毒死、杀死、刺死了。
她若是细作,便轮不到他如今在这折辱审问她。
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下手。
那人捉住她的左手,用力往一旁拉去。小五死死捂住胸口,拼命与他对抗。
但谢谋力道极大,她僵持不过须臾,便被他拽到一旁,她的胸口顿然暴露在他的眼里。
小五能在他漆如点墨的凤目中看见自己衣衫不整袒胸露乳的狼狈模样。
眼泪刷地一下决了堤,她全身发抖,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胸口没有寸缕遮掩,因而很凉,凉得她心慌胆落。
在生死面前,清白好似什么都不算了。
她在军营多年,素知这个道理。
她恨不得那日便死在燕军刀下,死在天坑之中。
那人面色丝毫不变,淡淡问道,“你可知为何不赐你鸩酒?”
小五不知,她原先只以为他是个好人。
她心绪恍惚,怔然不语。
那人的话刻薄低冷,似刀子一般一寸一寸地刺烂剜透了她的心,“要你死得明白,我亦罚得安心。”
小五眼底悲凉浮漫,是了是了,密使将她的底细查得明明白白,从前一次次死里逃生,如今自然是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了。
她这才知道谢谋并非良人。
他身居高位,杀伐果断,满腹的权谋算计,又怎会是什么良人。
室内的炉子烧得很旺,火星子哔哩啪啦地窜出来,她的雪人早便化成了一滩水,而她暴露的双肩已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如坐针毡。
那人又问,“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
小五怔然,喃喃回道,“记得。”
那人神情冷冽,“若敢骗我,我必亲手掐断你的脖子。”
是了,他是这样说的。
他说过胆敢骗他,便亲手掐断她的脖子。
他那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她颈间肆意拿捏,冷肃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时,神色不定起来,“魏俘,你到底是多硬的心性,这都不肯求饶?”
小五不肯求饶,那只执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笔尖早就干了,连乱糟糟的笔画都画不出来了。
她只是辩白着,“我不是细作,没有做过背弃公子的事......”
谢谋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旋即放开了她,“罢了。”
小五大口地喘着气,她暗自庆幸,庆幸这场窒息的审讯总算结束了。
“罢了”便是无事了罢?
定然是的。
将将要拉上衣袍,那人却笑,“别动。”
小五心里咯噔一声,而那人旋即而出的一句话令她顿然崩溃。
他朝外命道,“孝廉,送她去营中做个营妓罢。”
室外抱剑的人高声回道,“公子,遵命!”
言罢便要推门进来。
小五的眼泪登时决了堤,她惊惧交织,面色煞白,死死抱住谢谋的腿哭道,“不要!公子开恩......求公子不要!”
那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深眉紧锁,眸中却无半分情愫,“死都不惧,却畏惧做个营妓?”
她已是惊弦之雀,血色尽失,一行行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袍角,“公子饶了小五罢!小五不是细作......求公子不要送小五去营中......”
他垂眸凝她好一会工夫,却是轻笑了一声,“沈宴初可见过你如此低贱浮荡的模样?”
小五的话顿然噎在了口中。
她从未在男子面前宽过衣袍。
她才十五岁,她只在沈府老嬷嬷的闲聊中听起过“浮荡”二字。大抵是哪个婢子不要脸地勾引了谁,引得嬷嬷们背地里破口大骂。
可她呢,她终年穿得严严实实的,她比谁都规矩,即便是最厌恶她的舅母也不曾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她。
她衣衫不整皆是因了他的缘故,若不是他亲手扒落她的领口,亲手挑开她束胸的帛带,她怎至于如此“低贱浮荡”地求他?
她尽心侍奉,不敢有一丝懈怠,原以为能换得他一次次的宽恕垂怜,换自己一命,活着便能回大梁,回到大表哥身旁。
哪知道他的宽恕与垂怜到头来也都似沤珠槿艳,不过一片虚假的光影罢了。
出逃的计划将将成型,竟再也用不上了。
也许能活着,也许很快便死在营中。
小五兀自失神,谢谋已踢开了她。
定是觉得她弄脏了他的衣袍罢。
何止是谢谋啊,连她都觉得自己肮脏不堪。她拉起领口将衣袍紧紧拢起,告饶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一刻她想,便是去了营中又怎样,便是今日去了营中,她也绝不会再向谢谋开口求饶。
绝不。
小五暗暗咬牙,最想要她死的便是裴孝廉,她一向知道。
那人才发现险些砍错了人,大抵是怕被认出,再闹到谢谋面前受责,低低骂了一声“娘的”,便赶紧闪了出去。
槿娘还瘫在地上闭紧眸子尖叫,“救命!”
小五忽然计上心头,困扰她一夜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
她缓缓走来,握住她的手,“姐姐,不是鬼,那是裴将军。”
槿娘霍地睁开眼,“裴将军?他怎么会来?”
她手里的油灯发着晦暗不明的光。
小五接过油灯,正色说道,“他要杀你。”
她借着油灯的光亮点上了烛台,又不急不躁地往炉子里添了些炭。
槿娘却惊得半晌合不上嘴,喃喃问道,“什么?他要杀我?”
小五温婉笑起,“是,裴将军要杀你。”
槿娘忽地回神,猛地从地上弹跳起来,皱紧眉头叫道,“放屁!我在别馆多年,从未有什么仇家!你是魏俘,自然是杀你的!”
“姐姐不信。”小五笑了一声,“我白日从公子身边活着出来,便是公子不欲杀我。公子不杀,将军们便不敢杀。裴将军要杀的自然便是你。”
“鬼话!我奉公子之命来监视你,裴将军岂会不知?”
小五神情肃然,“那我便告诉姐姐,我随公子去正堂前,恰巧听见陆大人与裴将军说话,说槿娘此人数日来一直在上下打点,企图收买将军,陆大人怀疑你是王叔的人,借机潜伏在公子身边,好与王叔暗通款曲,甚至行刺公子。”
槿娘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生出一头冷汗来。小五说得凿凿有据,似她那般最底层的魏卒绝无可能得知燕国的宫闱密事,何况她的确在设法收买将军们。
“你!你......”槿娘气得张口结舌,一时惊怒交加,油煎火燎地跺脚,“天爷!完了,我生在易水长在别馆,怎么会是王叔的人啊,天爷啊!”
小五盯着槿娘,“姐姐若肯帮我,便还有一条活路。”
槿娘大叫一声,“我才不帮你!”
小五上前一步,从槿娘髻上拔下一支长簪,握在掌心端量片刻。
“你干什......”
槿娘愈发得恼,便上前来夺。话没说完,那长簪便利落地抵上了她的脖颈,她的话登时噎在喉中。
“姐姐肯不肯帮?”
槿娘瑟瑟发抖,“你要我帮什么,我只是个婢子,我什么都不会啊......”
“我要曼陀罗和巴菽。”
“天爷,我去哪里给你弄?”
小五手中的簪子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声音清清冷冷的,“姐姐要活命,自然就有办法。”
“等等!”槿娘往后瞥着小五,“我帮了你又有什么好处?”
“姐姐帮了我,我便在公子面前为你美言,告诉公子,你干干净净,不是王叔的人。”
槿娘半信半疑,“公子会信你?”
小五忖着,谢谋对她永远只有猜忌,又怎么会信她,但他信与不信,槿娘又不会知道,因而便正色胡诌起来,“我都是公子的人了,公子怎会不信我。”
槿娘果真信了,“成......成交。”
小五这才收了簪子,“这支簪子算是借姐姐的,他日还你两支。”
槿娘手头本就极不宽裕,甚至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如今就连髻上的簪子都被“借”走了,简直天都塌了下来。
“天爷呀!”她倒在榻上捶头大哭起来,“我招谁惹谁了,个个儿来要我的命啊!”
小五没有理会,自顾自往炉中添了炭,裹了被子在炉旁烤火。槿娘也没了睡意,虽还卧在榻上,但翻来覆去地仿佛烙饼一般,便知她也没有睡。
待月落参横,天光将明,小五便叫醒了槿娘,“天就要亮了,姐姐该去想办法了。”
槿娘辗转了半夜,眼下一片乌青,她哭咧咧地起了身,“天爷呀!你再别叫我姐姐了,槿娘我受不起!”
隐隐约约听见易水镇响起了爆竹声,这是魏昭平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大年三十,有早起的人家开始烧起竹子,乞求来年驱鬼避邪,躲避瘟疫,求得长寿。
想来,易水虽在燕国,但与魏国的习俗倒有些相似。
小五长舒了一口气,爆竹声中一岁除,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她的机会也就要来了。
槿娘是易水人,在别馆又出入自由,自然会有办法,日暮时分也果真带回了她要的东西,鬼鬼祟祟地朝周遭打量一番,见四下无人一把塞给了小五,抱怨了一句,“除夕我可是有公假的,都怨你,浪费我一整天。”
说完便气鼓鼓地走了,想来是要回家过年去了。
小五藏好了曼陀罗与巴菽,蛰在厢房耐心等待,就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时刻。
她相信这一刻一定会来。
除夕必有宴饮,得胜回朝的将军们必定会拿战俘取乐。
她便是那个能被取乐的战俘。
她烤着炉子守在窗边,眼见着天色一寸寸地暗了下来,也眼见着别馆的侍者沿着长廊点上了大红的灯笼,易水的人家渐次放起了烟花,倏然升至夜空又爆裂开来,笼罩了白皑皑的小镇。
果真,夜色中有寺人端着雕花托盘来,内里盛着一件与槿娘差不多的袍子,说是,“公子要喝鱼汤,命你去正堂侍奉。”
小五心头一跳。
来了。
一击必杀的机会来了。
“陆大人特意叮嘱了,要姑娘换上女子袍服侍奉公子。”
她是女子,在这别馆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一行人中,也只有陆九卿算是好的,他既这般吩咐,自有他的用意。小五便也应了,接过袍子,乖巧应道,“大人先回,我这便去备鱼汤。”
她将曼陀罗藏在怀中,也将巴菽拢进宽大的袍袖,踩着重重积雪疾疾行至庖厨。
鱼炖好了,在鼎中洒进足足的曼陀罗粉。
巴菽藏在灶台一旁,有柴火虚虚掩着,无人会留意。
端着小鼎往正堂走去,她如昨日一般暗中观察。
别馆的侍者大多放了公假回家过节了,留在馆中的侍者不多,只见到零零星星的三四个。
也不见一个将军,想必是都在正堂与公子宴饮。
小五暗暗宽心。
待到了正堂,侯在木廊的侍者推开木门,小五脱了鞋履端了托盘垂头迈了近来,门一阖上,将趁机灌进来的风雪与千家烟火气全都拦了出去。
她微微抬眸,室内人不少,主座上是谢谋,左右两侧软席上分别有陆九卿与裴孝廉及诸位将军,此时正在饮酒叙话。
很全。
可以一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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